第三章:突袭

  爆豆般的枪声此起彼伏,营区外的树林火光冲天。一串串流弹从树林深处像泼水一样洒出来,和守军还击的枪声交织成一张浓密的火网。铁丝网里面的人们刚刚从迫击炮轰击的残骸中爬出来,头顶上又开始飞过呼啸的子弹,男人和妇女们恐惧地大喊着对方的名字,扒开碎石和泥土寻找着废墟里的家人和朋友,嘈杂的声浪里夹杂着小孩凄厉的哭声,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正站在帐篷前面哭泣。接着人群开始慌乱地移动,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枪声的反方向,想从营地的西侧围栏逃出去。

  “我们得想办法找到你的队友。”科迪向维和部队营地的方向张望着,期待看到维和士兵们从山坡上跑下来支援,然而西北侧的坡上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的喊声。丹尼身上没有带对讲机,他的唯一武器是插在腰上的一把手枪,他的头盔,凯夫拉背心挂具和步枪全都留在了自己的帐篷里,要和营地建立联系只能步行回去。“待在这里我们肯定是死路一条,你得跟我回营地去。”他从枪套里把手枪抽出来,迅速检查了一下弹夹里的子弹并打开保险上膛。两个人踏着浸泡在水中的稀泥向营地的方向跑去。

  几百个难民正像受惊的羚羊群一样从他们的面前蜂拥而过,密集的人群开始聚集在营地西侧的围栏边上,人们用尽方法试图将铁丝网其中一段破坏掉,由于没有合适的工具,他们只能用手徒劳地试图将铁丝网掰开,更多的人则选择沿着营地的边缘向北边继续疯狂的逃跑,寻找任何可能的出口。

  东侧的枪声愈发的密集,树林里窜出一串串高速飞行的机枪子弹,至少二十余支AK步枪正在吞吐着火舌,火光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树后枪手的轮廓。一队政府军完全地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在掩体后面,借助哨塔和沙袋工事形成的阵地他们暂时可以抵御对方的集火射击,但是能抵御多久是个未知数。

  两个人在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蹿的人群当中努力地前进,科迪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当地人撞了个满怀,重重地摔倒在地,丹尼不得不停下脚步来搀扶她。两个人不断地拨开挡路的男人女人,时不时停下或者倒退几步躲开密集的人流,从坍塌的废墟和被遗弃的车辆边上绕过去,科迪很快就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脚步。

  丹尼注意到被人道主义组织作为货品储藏库的一间砖砌仓库的一角也被爆炸完全掀去了,大量的砖块碎屑散布在仓库外墙边上,透过缺口可以看到一堆深色的集装箱横躺在仓库里,整个仓库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板箱和木箱。两具穿着白色马甲的尸体倒在血泊当中,显然是被破片击中胸膛而死,其中的一个正是不久之前和他说话的女工作人员,她的脸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眼睛呆滞地望着天空,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讶异。

  “火箭筒!”有人惊呼道,丹尼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一发RPG火箭弹呼啸着从树林当中飞出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东侧营门外的哨塔,这座哨塔里有两个政府军士兵正在用步枪向树林还击,随着猛烈的爆炸整个哨塔连同里面的人一起被炸得粉碎,铁片横飞,政府军的防线登时一片骚乱,好几个士兵掉头就朝营地里逃跑,但刚迈出一步就被AK步枪的大口径子弹穿透胸膛。

  与此同时,北方也开始爆发出密集的枪响,维和部队营地的方向爆炸声和机枪扫射的声音响成一片。显然,维和部队之所以没有来难民营地里增援是因为他们也与敌人发生了遭遇,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双方开始剧烈交火,丹尼的心猛地一沉,营地的维和部队没有重武器和装甲车,和有备而来的武装分子交火一定会吃亏。

  听到北方爆发出的枪声,难民们再次变得不知所措,那些已经跑到坡下的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掉头狂奔回来,像潮水一样涌向南方,人群的激流突然之间改变方向,向着正在试图前往营地的两人奔涌而来,丹尼见状赶忙拉着科迪用最快的速度向侧面逃跑,数百个为了求生不顾一切的人会把所有挡路的人踩在脚底直到他们变成肉酱,他们连滚带爬地翻到路边浅浅的沟壑里才逃过一劫,尖叫着的人流震撼着大地,从他们头顶奔腾着跑过,几个老人和妇女被其他人撞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不顾一切逃命的人践踏在他们身上,几十只脚只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就把倒地者踩得遍体鳞伤。

  人群很快过去了,只留下几个受伤的当地人在地上无助地呻吟。两个人惊魂未定,在路边的沟壑里坐着喘息,“我们得去帮这些人。”科迪说着就要从沟壑里爬上去,丹尼连忙用手拽住她的胳膊,“不要去,你现在帮不了他们。”

  “他们受伤了,我们得把这些人救走。”她争辩道。“去哪?现在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你要带他们去交战的一线吗?”“可是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扔在这里!”

  “听我说!”丹尼提高了嗓门,“唯一能救这个营地里所有人的办法就是尽快回到南非人那里去,守住这个难民营,他们才能活下来。南非连队驻扎的山坡对整个营地有着居高临下的俯瞰优势,只要我们守住了那个高点敌人就不敢贸然从下面进来,明白吗?”

  从科迪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个策略并不十分满意,但她没有再做出任何抗议。丹尼转过头沿着沟壑继续向前跑,这条在铺设管道时挖开的浅土沟此刻成为了他们栖身的掩体。

  子弹开始从他的头顶略过,已经有人从营地之外向营区开枪扫射,子弹嵌入停在路边的汽车车身上火星四溅,仓库已经被爆炸震碎的窗户也被打的稀里哗啦碎末横飞,这意味着守军的防守已经趋于崩溃,入侵者们正在越过栅栏进入营地,丹尼可以听到远处的呼哨声,敌人显然异常的兴奋,他把头抬起来从沟壑里向外张望了一眼,营区之外的政府军据点一片狼藉,枪械丢得到处都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穿着军装的尸体,驻守在据点的小队已经被消灭殆尽,只有两三个幸存者腿部或是手臂中枪,依然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一帮武装分子从树林的阴影当中现身,手上端着步枪和榴弹发射器,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专业的迷彩服或是军装,只是在短袖外面套了一件挂具或者防弹背心,没有人戴头盔,但是很多人戴着墨镜,头顶着红色的贝雷帽。

  他们一边前进一边高举着武器朝着天空鸣枪,就好像在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一样,吵闹和欢庆的声音从百米之外就能听到。这些“士兵”从外表上看更像是强盗,尽管桑科将自己的部下标榜为国家的解放者,但他们从外表打扮到行为作风都半点无法让人将他们与革命者联系在一起。

  从第一颗炮弹落下开始丹尼就几乎肯定这场进攻定然来自反叛分子,现在眼前的一切证实了他的猜想。叛军们不急不缓地走到被摧毁的据点边上,一帮人踏着被炸塌的沙袋工事鱼贯跳到掩体这边来。

  接着从摩肩接踵的武装分子行列当中走出来一个领袖模样的人,丹尼心里感到非常奇怪,这个人的身材消瘦,个子和周围的人比起来也较为矮小,更加奇特的是从轮廓看似乎是个女性,一个年轻女性。叛军裹挟妇女儿童并非罕见,但叛军却很少让女性端枪加入战斗,更别说领导一支队伍了。虽然这个女人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丹尼可以肯定她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因为所有的武装分子都停下脚步望着她,像是等待她发号施令。 

  年轻的女人走到了队伍的前端,她的手上端着一把黑色的枪,她瞟了一眼地上依然在挣扎的几个守军士兵,随即把子弹射入他们的胸口,随着几声响亮的枪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了。女人对尸体看都不看,转过头去和手下说话,因为距离太远丹尼一句也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他很快就猜到了对话的内容,因为几个武装分子微微点点头,冲到了营区栅栏边上,他们从包里掏出来几条塑胶炸药,开始安装在栅栏上。

  “不好,他们想炸开围栏,我们得快走。”丹尼焦急地叫道。他正要起身,却发现背后没有人回答他,转过头来一看,科迪早就无影无踪了。

  “该死!”丹尼暗暗骂了一句,他沿着沟壑跑回跳下来的地方,但是整个沟壑都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科迪一定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

  丹尼不由地对这个女人感到无比头疼,要在流弹横飞的战场上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女学者,丝毫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任何一个武装分子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猎人。在丹尼看来,是知识分子与生俱来的那种骄傲让她自认为可以应付这种危险的情景,只有她与死亡正面相遇时才能真切地认识到有些事情是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

  将头伸出“战壕”张望,丹尼依然看不到科迪的身影,人们正试图翻越西侧的栅栏,但是只有少数人成功了,这种为重要政府机构特制的栅栏通体坚硬且高达三米,顶部布满了锋利的锯齿,可以满足高级别的安保需求。

  好几个试图翻越栏杆的成年男人身上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有几个人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成功地从栏杆上一头栽到了另一边,但是老人和儿童亦或是体质不佳的难民只能站在栏杆的这头望洋兴叹,一群妇女联合在一起试图用蛮力把铁丝网从中间掰开,但是无论多少人加入进去坚固的铁丝都岿然不动。丹尼一时间也无法确定科迪是否在人群当中,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他必须赶去营地,和战友们汇合,拿到自己的步枪和弹药,否则他谁也救不了。他在原地仅仅思考了几秒钟,就沿着壕沟一路往坡上跑去。

  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北侧的山坡上猛然扬起巨大的尘土和火光,丹尼几乎被爆炸的震动震得失去重心飞了出去。他的手枪也差一点脱手,幸好他在最后关头握紧手指把枪勾了回来。此时天色已经转暗,什么物质猛烈燃烧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也让半个营地被照的一清二楚。接着一朵巨大的火焰蘑菇从营地的方向升起,大量不明物体的残骸四散着飞离,一片浓密的烟尘缓缓扩散开来。

  他一边跑一边把手枪举在胸前,心里七上八下。唯一能造成如此巨大爆炸的只有营地的油罐车,那个庞然大物可以存储10吨的燃油,虽然今天已经不是装满状态,但即使一小部分燃油爆炸也足以夷平大部分的营区,甚至可以让爆炸中心的人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刚跑到坡下,离营区还有几十米,一股灼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夹杂在空气里的还有有机物烧焦的味道。如果营区被爆炸整个炸毁,那恐怕大部分的士兵都无法幸免,这也就意味着北侧的防守将不攻自破。

  山坡上出现了一小片人影,一路向坡下冲来,丹尼立即卧倒在沟壑当中,他的心开始扑通狂跳,手枪紧贴在胸口。他的M1911手枪在和步枪的交火中占有极大的劣势,如果对方是一群持有步枪的歹徒,那他很难全身而退。

  一片慌张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叫喊,扯着嗓子讲话,是南非口音的英语,他松了一口气,从藏身的沟壑当中探出头来。一群灰头土脸的士兵正在慌乱地向后撤退,他们的头盔和衣服上沾满了爆炸扬起的尘土,和血浆混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一些人走路一瘸一拐,被他们的队友搀扶着,还有些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正被其他的士兵背在背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未受伤的,每个人身上都在流血。“快点,快点!跑不动的人把你们的武器和弹药扔掉,我们没有时间了。”一个副官正在紧张地指挥撤离,士兵们从他的面前鱼贯跑过,受伤者把弹药和武器扔了一地。

  丹尼从沟壑里爬上来,把被遗弃的武器和弹夹捡起来。“嘿!你在做什么,你从哪里来的?”副官端着枪,紧张地问。“是我,记得吗?孟加拉团。”“哦,原来是你。”副官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容,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你去哪里了?你的人一直在找你。”“他们在哪?拉吉什中士呢?”丹尼的目光在队伍里搜寻着拉吉什的身影。副官沉默了一秒钟,“他们没能出来。你的小队在基地最北侧的阵地,油罐爆炸将我们与他们整个切断了,我们不得不撤退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丹尼焦急地问道。

  “敌人的火箭弹引爆了营地的油罐车,离得近的人全都死了,我们失去了凡迪梅韦上尉。”副官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得去找我的士兵。”丹尼把手上的枪里打空的弹夹拆下来,换上满装的一只。这把枪是南非军队的标准步枪之一,采用的是7.62大口径弹药,威力巨大,是进行火力压制的绝佳枪械。他把一个士兵卸下的装具挂到身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榴弹。

  “营地已经沦陷了,你不能回去,明白吗?”“带你的人撤退吧,离开这里。”“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敌人人数很多,他们还有很多重武器,跟我们一起走,不然你会死得很惨。”副官说道。

  山坡上密集的枪声逐渐停息了,营地最后的反抗已经结束。紧接着响起了一片引擎发动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嘈杂的音乐,叛军们对车载音响有着奇怪的痴迷,一边开枪杀人一边听着来自美国的流行音乐是他们极其享受的一种乐趣,这次也不例外。

  一队皮卡车出现在山头上,满载着手持步枪和火箭发射器的武装分子,一边向山下驶来一边用高分贝喇叭播放着刺耳的音乐。这帮武装分子几乎全都是年轻人,领头的皮卡车车斗里坐着一群十几岁的青年,穿着背心,没有任何防护装备,但每个人眼睛里都透出狂热。他们一看见营地里的人们就从车上站起来持枪扫射,霎时间营地里再次流弹横飞。

  副官见状脸色煞白,他扭头像一阵风一样跑掉了,飞也似地追上其他的南非人,再也顾不上丹尼。看到敌人巨大的数量丹尼也不得不掉头寻找掩体,理智告诉他副官是对的,营区已经彻底沦陷了,但唯二的两个出口已经被武装分子占领,他们必须找到其他出营地的路。

  他穿梭在车辆和帐篷的残骸之间,营地里的大火依旧在燃烧,但浓烟和火焰也正好遮挡了武装分子们的视线,这给了营地里的人们求生的机会。丹尼不断地切换掩体,子弹在他的身旁和头顶呼啸划过,武装分子们正在向营区盲目地发射枪弹,不断有人被流弹集中倒下。

  营区东侧再次传来爆炸声,敌人已经引爆了炸弹,栏杆被塑胶炸药炸出几个大窟窿来,一群枪手涌进了营地。丹尼一边隐蔽一边撤退,营区的路上有几辆被人道主义组织用来运输人员的箱式车辆,此时正好成为了他沿着主干道后撤的掩体。几辆皮卡车从山上一路冲下来,车轮卷的道路上尘土飞扬,司机嚣张地鸣着笛。

  丹尼恰好躲在一辆厢式货车的背后,暂时没有人发现他。为首的那辆皮卡驶得越来越近,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嘈杂的流行音乐和敌人的呼哨声像一部B级电影的猎奇配乐一样充斥着他的耳膜,令他烦躁不安。

  司机准备把车停到营区中心,好让车上全副武装的青年们跳下去肆意追逐猎物,享受屠杀的快感。前方道路上那批逃脱的南非士兵相互搀扶着,试图逃离汽车的追逐,但他们已然无法幸免...

  右前方一辆废弃的货车缝隙当中火光一闪,司机的车窗被两三发子弹打穿数个窟窿,他的脑袋上不偏不倚地中了一枪,7.62步枪弹一瞬间就将他打的脑浆迸裂,血和脑髓喷溅在整个车厢里。

  司机一死皮卡就失去了控制,猛地向左侧一个拐弯,翻到了路边的沟壑当中,车斗里的人一阵惊呼,全都翻滚着栽到了坑里。第二辆皮卡见到前车失控紧急刹车,司机下意识向右侧打方向盘,车辆就朝着丹尼藏身的货车撞了过来。

  丹尼刚刚准确地连续点射击杀了首车的司机,正准备对着后车射击,就见那辆车笔直地朝着他的藏身之处撞了过来。他飞快地闪身躲开,厢式轿车擦着他的胳膊被撞得滑行开去,剧烈的撞击让两辆车的保险杠以及其他金属部件四分五裂。

  皮卡车停了下来,几个持枪的武装分子晕头转向地从车斗里冒出来,丹尼把手上拿着的手榴弹保险栓拔开,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扔进了车斗里。那几个人眼睁睁看着一颗圆滚滚的金属球掉进了车厢,一时间全都愣住了,没有人反应过来。

  丹尼掉头用尽全力猛跑,刚跑出十来米开外,只听到背后一声巨响,那辆皮卡车被手榴弹炸得烈火熊熊。他没有回头,一个劲地朝着营区中心跑去,背后一片克里语的叫喊声,接着子弹就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有人在对着他开枪。

  先是一连串的长点射,没有打中,枪手们在情急之下开始漫无目的地扫射,幸好他们的枪法差劲,如果此刻是几名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在向他射击,丹尼肯定难以幸免。他一边躲避子弹,一边庆幸自己的对手并非那么强劲。

  丹尼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营区的中心,在沙袋墙的边上,剩下的二十来个南非士兵正在副官的组织下依托掩体对入侵者进行还击。东边从铁丝网进来的那些人放火把东侧营区烧的一干二净,他们遇到任何幸存者都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整个营区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已经尸横遍野。

  丹尼见到此景心中不由一阵凄凉,他带来的几名孟加拉士兵此刻大概已经横尸就地,即使没有被油罐车爆炸所杀死也难逃残忍的敌人的枪口。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要是他没有离开他们一个人在营区里瞎逛,要是他一直和他们一同战斗,也许拉吉什和其他的士兵都不用丢掉性命。

  密集的交火又在剩余的南非士兵和入侵者之间展开,南非人依靠着仓库周围的沙袋墙组织着抵抗,二十支自动步枪组成的火网打倒了五六个敌人,几个年轻的武装分子刚刚从沟壑当中爬上来就迎头中了一枪,尸体软绵绵地滚落下去,消失在丹尼的视野外。

  枪声如同密集的鼓点一般响彻云端,在丹尼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响成一片。他卧倒在沙袋墙的后面,眼前发黑,意识逐渐缥缈...

  他在飞翔,在云端翱翔,凉爽的空气沁润着他的皮肤,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气流...不对,这不是空气的味道,是机油,呛得他头昏脑涨,他也不是在空中飞翔,他被绑在一架黑鹰直升机上,直升机的尾翼冒着黑烟,飞机正在盘旋着坠落,坠落...

  脚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一动不动地站在街道上,阳台边,所有人都冷冷地盯着正坠向地面的他,没有人说话,无论他怎么挣扎,他都无法挣开束缚,绑住他的带子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和胸口,越收越紧,陷到了肉里,他越挣扎越痛苦,他已经窒息...

  “丹尼,丹尼!醒一醒!”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对他喊道。他一哆嗦,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刺鼻的机油味也无影无踪。

  他睁开眼睛,科迪正焦急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我...”他咳嗽了两声,从地上坐了起来,心脏狂跳,原来他刚才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没事,我刚才有点头晕。你...你去了哪里?”他的目光停留在科迪的右手上,她提着一把红色的开锁钳,手臂微微颤抖。她看到丹尼好奇地盯着她手上的钳子,随手往地上一丢。“你确定你没事吗?你看起来很糟糕。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丹尼看着她,有点愣神,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关心和焦急,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怀让他有些难以适应。他摇了摇头,“用不着,我们没有时间。”在剧烈的交火当中,他们两个必须凑到对方的耳边才能让彼此听清。

  科迪指了指地上的开锁钳,“我在仓库里找到的,要是没有找到这玩意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果然,西侧的栅栏已经被她剪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隙,难民们正蜂拥着从空隙当中涌出营地,难民人潮一眨眼功夫就流失了大半。

  丹尼用难以置信的神情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英国女性,她瘦弱单薄,但眼神坚毅,自己小看了这位科班出身的斯坦利小姐,她在血肉横飞的屠宰场上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难怪在被囚禁两天之后她也没有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失去理智。

  “我不得不说,斯坦利小姐,我对你刮目相看。”他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科迪也嘴角上扬,做出一个微笑的神情,但下一秒钟她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惊恐无比,“小...”她的话没有说完,丹尼就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一只铁做的拳头狠狠揍了一下,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喉咙里一甜,感到血液顺着衣服流到了地上。

  他的右胸口钻心的疼,这种疼痛就像从他的胸口瞬间炸开一样,在短时间内蔓延到全身,他的肌肉酸痛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自己栽倒在墙根边上,耳边传来科迪的叫声。

  一股殷红的鲜血从他的作战服里流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刚才一颗子弹从他的背后射入,停在了他的胸腔里。他感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正从伤口当中奔涌而出。

  “来人啊,有人中弹了!医疗兵,有医疗兵吗?”科迪在他的身旁蹲下,声音颤抖地大声喊道。士兵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射击,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丹尼的脑袋发昏,这次的昏沉是真真切切的,这是短时间内大量失血所造成的,他的机体很快就要进入休克状态,周围的一切景物在他看来都无比的昏暗和怪异。

  难道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被一发流弹击中,在难民营的泥土地面上流尽鲜血而死?他甚至没有和杀他的凶手面对面?这些想法划过他的脑海的同时,在遥远的地方科迪正在大声地呼救。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脱下他的外套,我们得马上给他止血!”是南非副官的声音。两人把丹尼扶着坐了起来,科迪把外套从他的身上扒了下来,副官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开始给他包扎伤口。“纱布,纱布...我去找医疗兵要!”科迪喃喃地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们的医疗兵已经死了,现在我们只能做这么多。”副官用手将血从丹尼背上的伤口抹去,然后用布条死死地扎住伤口,布条勒住伤口带来钻心一样的疼痛让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丹尼霎时间清醒过来,他大口地喘气,缺氧的脑袋逐渐恢复工作。

  “深呼吸,你没事的,坐在这里不要动。”副官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不要管我...你们快走,营地的西侧...有出口...”丹尼用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副官惊愕地看着他,然后转过头去,“太好了,我们现在就从这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火箭弹爆炸的巨响所淹没了,像山洪一样倾泻而下的尘土迷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紧接着又是一发,沙袋墙的一段被炸得分崩离析,沙袋里的沙子飞得到处都是,丹尼的耳朵又开始鸣叫。

  “长官,我们没法再挡住他们了!”士兵里面有人喊道。丹尼挣扎着靠在沙袋边上,他用手拽住副官的袖子,“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更加虚弱了,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副官伸手想去拉他,“不要管我!”丹尼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我走不了了,带上我你们都得死,快带上所有能走的人,离开这里。”副官的手缩了回去,他用感激和敬佩的眼神看着丹尼,两秒钟后他站了起来,命令他的手下从战场撤离。

  “小姐,跟我们一起走。”“不,你们走吧。”丹尼的心中无比惊愕,他刚刚已经做出了牺牲的心理准备,因此他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并不担心,让他讶异的是蹲在他身边的科迪用坚决的语气回绝了南非副官。

  “我留下来陪他。”“你疯了吗?你留在这里...”“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她看着丹尼苍白的脸颊,头也不回。副官无语地盯着她的背影,然后和他手下的十几个士兵从沙袋墙边离开了。

  枪声渐渐稀疏,随着最后几名士兵的撤离,再也没有人对敌人的火力予以还击,失去了对手的武装分子们也慢慢停止开火,从藏身的掩体后面探出头来张望。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黑暗笼罩着整个营区,烧焦的味道弥漫在营地的废墟当中,只有帐篷和人体燃烧的残余火光能让人们看见彼此。

  丹尼借着火焰的亮光看着科迪的脸庞,他突然觉得她长得实在是不赖,尽管头发间夹杂着泥土碎屑,衣服上全都是腥臭的血迹,她依然放射出一股坚强但迷人的光芒。如果这是死前的最后一副情景倒也不坏,他脑海里想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问道。“我说过我不会把别人扔下不管,不是吗?”她露出了疲惫的微笑。“你真的好蠢...白白送了性命,又为了什么?”丹尼摇摇头。

   “谁告诉你我要送掉性命?”她噗嗤笑道。“你救过我一次,现在轮到我救你了。”她指了指黑漆漆的仓库,“这是我们的救星。”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2,980评论 5 47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178评论 2 380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9,868评论 0 336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498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492评论 5 36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521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10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69评论 0 25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793评论 1 29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559评论 2 31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39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42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31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04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44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2,833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350评论 2 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