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都走了十多年了,对他们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今天想起他们,赶紧地写下这些,怕岁月会在我的脑海中把他们一点点偷走,直至消失殆尽!

    小时候,去外公外婆家是让我觉得特骄傲的事情,每次出发前都是怀着朝圣的心情,早早地起床,穿上最好的衣服,总是催促妈妈快点出门。

    从家里出发,先是由爸爸用自行车带一段路到大桥,有时候是步行去大桥。相对坐在老式自行车前面的横管,我更喜欢步行,并不是因为坐自行车前横管不舒服,而是走路更让我兴趣盎然。步行的路线与骑车的路线在途中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是不一样的,正是这段不一样的路程,让我好奇不已。

    这一段不同的路程,需要穿越两个半村庄与一片高地。经过的村庄虽然与自己住的只是隔离村,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可让我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有趣,陌生的村、陌生的人,虽然说着一样的话语,在我看来,却像是来到了陌生的国度,这里应该有着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一样的故事。

    那个被我叫做半个村庄的,是因为它实在太小了,只有几间房子,整个小村外面还围绕着种满竹子,外面看进去,只见满眼翠绿的竹林,小村的名字如竹林一样雅致,叫碧屋。那时候听妈妈说,用竹林把村子全部围住,是怕土匪看见村小来抢劫。因此每次从那经过,我总会脑补出一场小人书里的金戈铁马。现在回家,偶尔也会从那经过,可小村已找不到小时候的模样了,村子长大了,围绕的竹林也快消失尽了,失去了小时候的模样,也就失去了那往日的神秘。

    来到大桥,要乘坐大客车才能到达下一个地点,黄坡镇。

    大客车总要在候车处等上十几二十分钟才会到来,这段时间可算是整个旅途中最无聊的时候。坐在高过腰部的板凳上,双脚永远是够不着地的,怕摔下来的我,只能双手左右开弓地撑在板凳上面。

    说是候车处,其实也就是公路旁的一处小卖部。小卖部简单地陈列着几样零食与饮料,开阔处总会放置几张长板凳与水烟筒,供过往的行人临时歇脚或候车人等车用。这时候妈妈总会坐在长板凳上抽着水烟筒,还与其他人闲聊两句,而我即会无聊地想着:为什么大人们都是互相认识的,而我却除了邻居的小伙伴及部分同学,其他的却一个也不认识。

    去黄坡的途中,永远也不会塞车,因为公路上只有客车、自行车与行人。大客车的车速一路飞快,只会在上下客时才会减速或停车,车子在过弯道或遇上不平的路面时候,我总要牢牢地抓住前面座位的靠背,如果不这样的话,就可能会被高高的抛起,再重重地摔在木条做的座椅上,可这感觉对于那时候的我却充满了奇妙乐趣,不亚于现在的小孩子在游乐场坐的过山车。客车在途中上上下下很多人,车子在每次起步换档时,车头处总会发出一声长长的:𠺝……应该是车子不满意司机技术发出的抗议。

    车窗永远是打开的。别说是空调,就算是车顶上一前一后开着的两个摇头电风扇对我来说都是高科技了。不过这样也好,车里的空气起码是新鲜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夏天,天气热得连路两旁的树叶都懒得摇摆时,车厢挤满了各色人等,这时候,就算飞奔的客车也带不进一丝微风,空气中的味道就开始丰富起来,里边有时候还挟杂着家禽排泄物的味道。这种穿梭在乡镇间的客车,不只是供人乘坐,同时也充当着货运功能。走亲访友、来回集市,总免不了携带各种物品。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老汉携带一装在笼里的小猪,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老汉与乘务员之间争论,为的是这小猪应该买半个成人票还是免票,最后还是乘务员权威地认为应该买半票而结束。

    到达黄坡车站未下车就已有到大城市的感觉,虽然黄坡只是个镇!可那时的黄坡已是我小时候见过最繁华的地方了。你还别说,在现在大尺寸的中国雄鸡地图的后腿上,如果你细心寻找,就会找到黄坡二字,这就是我小时候向往的大城市。

    车窗外,小贩们用托盘高高地举着各式小食在叫卖,卖的最多是甘蔗与汽水,虽然长大后才发现那汽水只是小贩们用开水对白糖的自制产品,可那时候对我来说已是深深的诱惑。这种阵势,我只有在许多年以后,坐火车去南昌求学,火车停靠各地车站时才又见到,虽然此时叫卖声已变成了五香鸭腿、桂林米粉等。每每看到这一幕,我总会想起黄坡汽车站的那一刻。

    步行穿过繁华的黄坡圩,坐完横渡鉴江的渡轮,再步行约十分钟,就来到了外公外婆家了。

    这一路程,先步行、次而坐汽车、再乘船、最后又步行才到达外公外婆家,虽没有翻山越岭,但也过程复杂,好似跑一趟要耗费很多的时间。但现在每次由工作的城市往返村里,驾车完整地经过这段路程,所需时间也用不了半小时,但一次也没再走进外公外婆以前的家。唉,那段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外公外婆一生育有七个儿女,两男五女,妈妈排行老三,由此散发开的第三代就更多了。在众多的第三代中,年龄之间相差极大,相隔最大的可能有30几岁。而在这批第三代中,我属于不引人注意的一类,因为这批人中有学富五车的高材生,更有腰缠万贯的富商,硬要说我的特别之处,那就是打小时候起,我就被人叫肥仔,号称自小到大没瘦过。如果有一天能集齐大家合个照,相信我吸引别人目光的,绝对不是因为长得帅,而是因为可视面积够大。 

    外公外婆的七个儿女样貌长得很相似,他们随着年龄的渐老,就长得更像了。这些年在某次亲戚喜宴上见到他们,都像见到记忆中的外公外婆,连脸上的皱纹都如同一个模具制造出来的。就连我们这些只占1/2血脉的第三代,多多少少也带有这熟识的形象,细心观察,总能在我们的身上找到一丝外公外婆的影子来。几年前的某天,我与大哥约了排行第一的姨妈(吴川话BU奶)家的表哥在中山大学校园见面,我与表哥从没见过面,隔得远远迎面走来一人,我一眼就认定这就是表哥,有时真感叹外公外婆基因的强大。

    外婆家,这三个字在小孩子的心里,那是温馨港湾的代名词。不知何时起,商人们打起了这三个字的主意,试图利用这一元素创造更多的商机,如网红餐厅外婆家、外婆家的菜、咱外婆家的菜等等,中国人在这些名字上发挥着特有的聪明才智。平时看到这些雷同的名字,就如同邓老师看幼儿园名单册,一堆的子涵、 梓晗、紫梒。

    我一次也没去过这些餐厅吃饭,不为别的,只因我知道在这些餐厅里,永远吃不到我喜欢的外婆家的菜,那让我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还记忆深刻的味道。这道菜不是用山珍海味所煮成,材料极其简单,但在物质极度丰富的今天,已鲜有人能品尝到,因为它是用隔餐的鱼与隔餐的猪肉所煮就。 这道菜有两个重要的要素,沙锅与柴火,在普遍使用煤气与不锈钢锅的今天,再也吃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了。重复加热了两次或N次后,猪肉里的脂肪被炼化出来,让猪肉变得肥而不腻。而瘦肉部分即被去掉了部分水分,变得结实起来,牙齿咬上去能感觉到纤维的劲道。炼出的猪油反馈在鱼肉身上,让重复加热的鱼肉不会变得柴,油滑爽口 。有时沙锅里还加上咸瓜,那这道菜的口感就更丰富了。挟起一块猪肉放进口中,一口咬下去,咸咸的、滑滑的,咸中带着鱼肉与猪肉混合的香甜,这可是乡下人家极好的下饭菜。 看来我的胖是有根据的,胖得理直气壮。

    身为家中四兄弟最小的我,小时候可是家里的土皇帝,那时的我最喜欢做的是恶人先告状,因为无论对错,最后都是我赢,只因家里人都宠着我。猪肉我最喜欢吃的是顶尖上的瘦肉,最讨厌的是猪皮。吃饭时,只要我挟起一块猪肉往前一伸,准保有人帮我把猪皮与大部分的肥肉咬掉,我就享用那最喜欢的瘦肉。记得有一次,在外婆家吃饭,我如法炮制,把挟起的猪肉递给外婆,嘴里还叫着,外婆外婆,帮我把猪皮咬掉。外婆把猪肉接了去,但再放回我碗里的却是肥肉与猪皮部分,那时给我的感觉是震撼性的,从此以后,我就改掉了这个坏习惯。没读过书的外婆,却用了朴素而直接的方式让我明白,穷奢极侈是可耻的。

    外婆家住在鉴江边上。发源于茂名信宜的鉴江,流经信宜、高州、化州、吴川四县市,然后在黄坡镇沙角旋注入南海。处在入海口的鉴江平原,自古就是著名的鱼米之乡,千百年来滋养着两岸生灵。鉴江平原风光优美,历史文化积淀深厚,从古至今人才辈出。吴川境域有“左江出文官,右江出武将”的说法。鉴江平原的左边是吴川旧县治吴阳镇,出了粤西唯一一位的状元——林召棠;右边是千年古商埠黄坡镇,出了民国将军——李汉魂。外婆家住在鉴江边的堤坝下,爬上高高的堤坝,隔着开阔江面的鉴江望着对岸,就是我小时候眼中的大城市黄坡。而这高高的堤坝与宽广的鉴江,就是我眼中的高山与大海。

    生活在海边与江边的人家,最不缺少的食物就是鱼。在外婆家餐餐饭有鱼,鱼也成了妈妈最离不开的食物,嫁给了父亲,也把这习惯带到了新的家。从小到大,家里一直有个沙煲,它拥有自己的专用名词——鱼煲。妈妈常说什么菜都可以没有,就算只有一汤匙的鱼汁,她也能吃饱一顿饭。鱼作菜养大了我们,也培养起我们爱吃鱼的习惯,现在我的餐桌上,也是餐餐饭有鱼的!和猫一样爱吃鱼,这是邓老师对我餐饮习惯的评价。这一餐饮习惯就如基因,从外婆那开始,再由妈妈传给我们,都刻在骨子里了。

    从横渡鉴江的渡船上下来,沿着高高的堤坝走上十分钟,就来到堤坝下外公外婆的家。堤坝,在那一带叫“围”,是筑在鉴江两岸防止海水倒灌的防洪堤。妈妈把这种海水倒灌现象称之为“咸潮翻”,在没有堤坝的年代,“咸潮翻”是一种很大的自然灾害,海水的倒灌,造成农田失收发生灾荒,是会饿死人的。

    高高的堤坝却是我寻乐的好去处。由堤坝上下到外婆家,要经过长长的斜坡,在堤坝上最先看到的是外婆家的房顶。从斜坡快速向下奔跑,你会体会到风驰电掣的快感。但到坡底时,如果你没能快速转弯或刹住脚步,迎接你的会是外婆家的树枝围墙。别问我冲进树枝围墙里是什么滋味,反正我不会告诉你。

    围墙门也是树枝做的,打开时不能推,要扛起来往里走。正对围墙门就是正屋,一厅一房,薄薄的墙砖灰白的瓦。右边与正屋后面连成一个小小的园子,外面是一条环绕的小溪。园子里面种着杨桃树、石榴树、竹子和蒲葵。杨桃树是小园里的主角,因为它种在最前面,树上常开着小小粉色的花,树下摆放着储水的大瓦缸,粉色的小花常会掉落在水面上,刹是好看。小粉花掉落后,留下的伤痕处就会长出一个个小小的五角星。左边是一间单房,用红砖造了一米高的墙,再用柏油纸把最后的墙与房顶建完整。这单房是农村小孩子最向往的地方——小卖部,若干年后,我的两个姨妈也开起了小卖部。后来我们常开玩笑说,外婆家的小卖部是妈妈,生了一堆小小卖部。小时候我其中的一个愿望就是,家里快点长出一个小卖部来。

    每次走进小卖部,外公总会对我说,喜欢什么就抓去吃。心中总想跟外公说,在振文是说拿,不是抓。但不可否认,这是我最喜欢听到的一句话。虽然得到了任吃的放行条,但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外公外婆的收入来源,不可胡来!小孩子嘛,那经得起零食的诱惑,进了小卖部就如老鼠掉进米缸。那就不多拿,只挑最喜欢吃的抓(拿)吧。

    那时我最喜欢吃的是夹心饼干,黄黄的两块长方形带圆角的饼干中间夹着一层白白的糖。我会把夹心饼干掰开,先慢慢吃掉没糖的那块饼干,然后把另一块饼干上的糖用舌头舔掉,最后再把剩下的那块饼干吃掉,过程是漫长的,感觉是最美好的。但总有奢侈的时候,那就是在堤坝上向渡口走的回家路上,我会一口把整个夹心饼干干掉,因为这时我的两个裤袋塞满夹心饼干,够把这十分钟的路程变成了豪华之旅。这一路归程的甜蜜,成了每次来外公外婆家最美好的回忆。

    谨以此文,深切地怀念我的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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