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为了吃一碗省城的米线、去一转圆通山看猴子、大象、孔雀,每个假期,我都会不畏痛苦地跟妈妈一起坐上大客车,一路晕着车、吐着,直到省城。下了车,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妈妈甩在背上,急匆匆的赶去进货。进完货,妈妈背上总是用绳子系着两箱烟,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拎着一袋散货,跟在装满香烟的三轮车后面小跑。到了车站,妈妈以最快的速度跟三轮车师傅一起,把香烟装在客车货架上。记忆中的妈妈总是站在客车顶上装货、卸货。等妈妈把货全部认真的装好、盖好、绑好,我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便开心地跟着妈妈去吃米线了。那时省城的米线有一种特别的味道,现在已经吃不出那种味了。
圆通山是我的开心乐园,我总是看着大象、孔雀,嘴里噗嗤噗嗤吹着玻璃制的凹窝,遇到气球、也会买一个,系在手臂上,像放风筝一样地任由它飘过头顶,记忆中的圆通山永远是那么拥挤,我喜欢极了有那么多人、又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以及那种新鲜的感觉。遇到樱花盛开的季节,还会在圆通山里的樱花树下流连忘返,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只有省城的圆通山才有樱花。出了圆通山,我总是要吃够冰砖或老人头雪糕,妈妈的眼睛里总是溢满了爱。
因为我爹是运输公司的驾驶员,加上我妈又是公司的优质客户,无论做谁的车,我妈基本上都坐在客车的副驾驶位子上,而我,总是上车就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望着最前面的风景,一路晕着车、满足地、颠簸着回家了。
记忆中的妈妈永远是那么忙碌,从我小学到高中毕业,她从未去过我的学校,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小学时的班主任白老师,也许是我经常在她耳边念叨,又在什么我不知情的场合她们才认识的吧。那时候,我学习还算好,遇到有人夸我,妈妈总是说:白老师教的好,她那时可能以为:我上了六年小学,就只有一个老师吧。
妈妈基本上不检查我的家庭作业。我经常没能完成假期作业,每到收假的头一个晚上,妈妈总要陪我挑灯夜战,做着做着睡着了,又被她叫醒,多次睡着还会被她揪耳朵、或是脑门上一巴掌,然后我又乖乖地做,直到把作业做完。第二天去学校,我总是被老师当成假期也刻苦学习的好学生之一来表扬,并要求大家向我学习。那时,我很感谢妈妈的:觉得那耳朵揪得对,那巴掌打得好。
我上面有三个哥姐,我自然是家里最受宠的人,上小学了,我还是总骑在大哥肩上到处招摇。大哥到现在还总会跟我们吃醋,总是说:妈妈总是把好吃的藏起来,分给我跟姐姐吃。好像是“虐待”了他们哥俩。那是当然,如果是我,我也会把好吃的留给小棉袄。
被妈妈打的情景已经很遥远,但是仍然那么清晰。耳朵可能顺手一些吧,我首先受宠幸的通常是耳朵。那时,伙伴们通常都吃不到小饼干、香蕉、桔子之类的东西,而我家,因为妈妈经常上省城进货,家里总有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确实如大哥所说,是藏起来,慢慢拿出来分了吃的,而我总是借口我要吃,拿了出去跟小伙伴分了,拿就拿吧,还全部拿光,次数多了,耳朵总是要红肿的、脑门上总是要挨几下的。后来,我学聪明了,改成正大光明地偶尔拿一两个水果、几小片饼干出去分小伙伴,也不被打了。
上初中后的一天,妈妈忙完回来,发现灶上一锅热着的饭,正冒着焦糊的青烟,而我不知所踪。我自然不得好果子吃。那是一个明知错了,还要强硬的叛逆年纪,我第一次离家出走了。敢跟我妈玩离家出走,在我们家,我还是第一人。跟我哥因贪玩,玩失踪是不同的性质。当时,我跟同学上她家吃饭了,没多久就后悔了,下了自习我也想回家,但面子上挂不住,最主要我也不敢回呀。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住校的同学去宿舍住。这时,一个同学悄悄告诉我,下午我妈去她家问她:有没有见到我,她把我的去向告诉了我妈。她没到学校去把我揪出来,进行再教育,我深感幸运,深呼吸了一口,我稍微轻松一点地跟同学去宿舍睡了,在忐忑中睡去、在不安中醒来。第二天中午放学,熟悉的校门、迈不出去的腿,我不知道该去哪儿。在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还是拖着铅重的腿、在假想的众人异样的眼光里用了四十多分钟才挪到了家门口(平时十多分钟)。妈妈正在拖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说了声:吃饭!我的心情一下子从谷底上升到了两万米高空。飞快的吃完饭,放下碗,出门找同伴一同上学去了。我假想了几千、几万次的暴风骤雨它没有来。现在,我有了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我才知道,那不是妈妈对我的妥协、让步,是她让我健康成长的一种方法。
高中毕业那年,我在中专填报志愿“是否服从分配”那栏上面填上了“不愿意”三个字,班上考试成绩比我差的同学拿到了中专录取通知书,兴高采烈的继续深造了,而我,一个一心只想“嫁给”大学的心高气傲的、不知轻重的少年只能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家里,不知怎么办。可能妈妈怕我自己把自己关出个好坏,跟我说:“不怕,书是要继续读的。”妈妈对我没有责怪。
后来,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读了高四。
只是最后,我还是在爹妈的帮助下读了一个计划内自费的专科。本来,读一般的学校,我的分数是在边缘线上的,但他们为了我读一个好的专业,找了我一生中很重要的恩人,把我弄进了那个年代很多少年都向往的学校,去读了个计划内自费。当时,大家都是公费,一年下来要不了多少钱。而我,一年各种开销差不多一万多。在那个年代确实很高了,为了我,他们也是不计成本了。我的爹妈是极其骄傲的人,我不知道,为了我上大学,他们把尊严放在了什么地方。
大学毕业,计划内自费不安排工作,要自己找。正好赶上了县里第一批公务员录用考试,我报考了法院,考完试,我把崭新的公务员考试用书丢在了考场外,头也不回地走了。最后,8个人竞争,我考在了倒数第二名,结果如我所料。那时,我已经24岁,在那个年纪,没读书的同学已经回家结婚生子,有的同学,小孩都上小学了。就几天,我发现爹妈的头发白了好多。背地里,他们肯定到处求人找关系帮我找工作。我开始自责。时间越往后,听着其他人都有了结果,我越发懊恼、悔恨。
后来听说,县里要招5个到基层锻炼的公务员,我冲到了县里,去人事局报了名,一步不停歇的赶到省城,重新买了考试用书,第二天早上回家,就一直没出过门。直到15天后,离考试还有一个星期。为了熟悉考试环境、避免因晕车或者其他意外影响考试。妈妈带着我住进了他们多年不联系的朋友家,我的爹妈都是极不愿意麻烦人的人,但为了我考试,他们低下了头。
我很感激叔婶一家,给我创造了很好的环境,尤其他们家的奶奶,善良、慈祥,每天为我做饭。从报名回家的那一天,妈妈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让我吃好,而我就负责看书。看着爹妈蹒跚而憔悴的身影,没有人知道我哭过多少次。我没有选择,我必须要进入面试。我整日整日的看书,看累了睡一会儿、醒来继续看,大学几年都没有看过的那么多的量。妈妈提前一天帮我看了考场,并找好了最方便的吃饭的小店。每场考试的前几分钟,我都把正在看着的书递给了妈妈,然后进了考场,每一场考试都没有松懈过。直到考完试那一刻,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得像一朵飘在天空的蒲公英。
晚上回到叔婶家,奶奶说:总算看见我笑了。我看了妈妈一眼,我知道考完试,她还有比我更焦急的等待,我告诉她:“妈,这次我能进入面试!”
公示成绩那天,我只身去了省城,不敢去看那块分数公示栏,等拥挤的人群走了一波又一波,我不能再等了,爹妈还在家等着我的消息呢!偌大的公示栏前只有我一个人,我在上面一排一排地找着我的名字,找到后,又开始对分数,给自己排名,在我确定了县里的100多名考生中,我进入了前5名后,泪水狂流出来,接着,我站在无人的公示栏前嚎啕大哭,天昏地暗。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地放松。我跑着找到公用电话,给妈妈打电话,哽咽着告诉妈妈我进入面试了。电话那头,妈妈也肯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来,我们这批人没面试,前5名直接安排工作,我被分到了一个的贫困山区乡镇。我在那里认识了我的老公,开始了我们的爱情长跑。几个月后,他的工作安排在了交通不便的另一个乡镇,我们于是见一面要颠颠簸簸三四个小时。开始,我的父母挺反对我们谈恋爱,但在见了我老公后,都像我之前谈的是另一个人,待他比待我还贴心。结婚后,没跟爹妈商量,我申请调到了老公所在的乡镇工作。我收获了我的爱情。
那段时间,我娘家家道中落,家里不幸的事接二连三,我的爹妈一生骄傲,老来悲惨。我爹不久就离开了人世,半年后,我妈也走了。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我当时没有跟着老公调过去,而是调去了老家、或是来县里,我的父母跟着我住,所有的情况都不会那么糟,也许、可能,我的妈妈应该还活着的吧。
像一座山,根基坍塌,妈妈被大哥们从医院抬回来,我的舅舅拔掉了她的氧气管,我哭着把它塞回去,然后,昏了过去。如果说我的这生有什么遗憾不能被自己原谅,那就是愧对我的爹妈。11年了,今天我还是不能抑制的痛哭。我多么希望今天他们还活着。如今,我的工资已涨无数倍,我已经能让他们没有顾虑的养老了。可是,他们已经走了、不留余地、不容我悔过。
我只有在每个过往的“七月半”的时候,使劲使劲地给他们烧好多的东西。用香纸堆成火焰,来祭奠一生辛苦、骄傲而可怜的他们。而在过往的每个清明节,用悔恨的眼泪来追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