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朋友当中叶子是个独特的存在。平日里我们甚至有些互相看不上眼,她嘲笑我的生活枯燥得像教科书,我吐槽她把日子过成了狗血的言情剧。虽然互相挖苦对方,但是心情不好时叶子还是喜欢和我诉说,内容往往大同小异。我也喜欢和叶子相处,她身上有我向往却不敢为的诱惑。
我和叶子自幼相识,她从小就是家长口中的反面教材,打架、偷窃、早恋。周围的孩子都被家长禁止和她往来,只有我经常跟着她后面转悠。我很感激我的母亲,她从来不会限制我交友的权力,某个黄昏她看到我和叶子一起趴在隔壁太太的鸡窝边上,并未像其他家长一样将我训斥回家,只是在晚上睡前问我当时我们在做什么。我诚实地告诉她,我们在数母鸡生了几颗蛋。母亲随即便问我们是否私自拿了鸡蛋,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后,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我和叶子在一起的时候,母亲常常叫叶子到我家吃饭,有时我们晚上会相互拥着入睡。
叶子比我大几岁,中学时期年级里传出各种对叶子不好的话。那时的我很懦弱,不敢站在比我年长的女生面前为她辩解。有些词语我至今听来都觉得刺耳,何况当时的叶子呢?叶子变得更加叛逆,常常无故旷课,后来校方决定开除她,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叶子七十多岁的奶奶赶到学校苦苦哀求才让校方给了叶子一次机会。
之后的叶子变得异常沉默,按时上下学,按时交作业,在学校不再多说一句话。直到一天,放学路上叶子和我说她不考试了,她爸爸在南方给她找了一所职校,她就要离开这里,到爸爸妈妈那里了。
叶子离开后我们就断了联系,除了叶子年迈的奶奶常常看着我念叨:“小木丫头和我家的叶子关系可好了。”这个村子里似乎没有人再记得叶子。
直到我高考后的暑假,叶子的奶奶过世了,应该是夜里离开的,第二天邻居见她一直没开门便翻墙进去,这才发现和衣躺在床上,已经冰冷、僵硬的叶子奶奶。叶子奶奶的人缘好,她走了左邻右舍都帮忙操办她的后事,我也在这时重逢了叶子。
这时的叶子瘦瘦高高,拖着一个印花行李箱,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长裙,下眼睑晕染了些许睫毛膏。我递给她一包纸巾,她看了看我,接了过去却没有使用。
“他们说她走的安详,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应该晚上走的,没有人知道,第二天阿七伯感觉不对劲翻进去才发现的。”
她蹲下将头埋在膝盖嚎啕大哭,印象中一直都是我对着她哭,这是第一次她在我面前流泪。我蹲在她身边搂住她,一如儿时我被人欺负后她安慰我一般轻拍着她的肩膀。
“他们说她自己把衣服换好了,她肯定知道自己不行了,我上次还打电话给她说最近就回来的,我应该再早一点的!我该早一点的!”
至今我想起叶子的哭喊声都觉得心酸。叶子的父母生下叶子后便去了南方,叶子是她奶奶一手带大的。叶子曾经告诉我,她儿时不过是拿些瓜果回去却被他们说得罪大恶极,她只是不想看奶奶为了多挣一点钱给她买吃的就熬夜绣鞋垫。
叶子说,亦木你看我奶奶那眼睛吓人么?那都是为我熬夜熬成那样的啊!
叶子对她奶奶的感情很复杂,一面她们是相依为命的祖孙,她感激奶奶将她抚养长大,另一方面她私心里觉得如果不是她奶奶的存在她就不会被父母留在老家。
后来的一次交谈中,叶子和我说:“我曾经那么希望她早点死掉,那样我爸妈就能把我接走,可是亦木,她死了我一点也不开心,一点也不。”
现在比她小的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她还在花花世界里蹁跹。我吐槽她换男友的速度快赶上我丫头换纸尿裤的速度了。我劝她收收心早些成家,她却和我说:“亦木,不是我不想,我是不敢,我怕我不能像你一样做个好母亲。”
我对她说,我也并不一定是个好母亲,但我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她沉默了许久后喃喃道:“她应该希望看到我早点安顿下来吧。”
当然,她比我更希望叶子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若还在这世上定会念叨:“小木丫头都有孩子了,我家叶子什么时候定性哦。”
在我写这篇文章之前接到叶子的电话,她说有一个男人追了她两三年了,以前觉得这个男人太胖不好看,现在看看蛮顺眼的,很像过日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