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这白四小姐白珠玑突然病愈,瘦弱的身子骨倒是灵活地能跑能跳,至于有人说这白小姐疯疯癫癫为人痴傻,江玄瑾倒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江玠,字玄瑾,封号紫阳君,世代忠良江家三公子,未及弱冠已是帝师,除了要教尚是幼年的小皇帝,还要教那无法无天的丹阳长公主李怀玉。
“再拜陈三愿……”
只是这丹阳长公主心狠手辣被世人唾弃,死了也被世人记恨,连出殡的日子都有人直接劫棺,江玄瑾拂了拂衣袖,想起适才的一场急战,他和侍从以少敌多,不知眼前这丫头为何会冲上来护着他还是护着那口棺材,江玄瑾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女子嘴角挂着微笑,筷子轻敲杯盏,俏皮地唱着:“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江玄瑾拂袖转身,眼里似还是印上了那女子甜甜的眉眼,耳朵也还是记住了那句“如同梁上燕”。
这个女子,怎如此不识大体,闺阁小姐竟然敢爬墙,好巧不巧正好摔在他身上,若平常家女子,定然畏怯他紫阳君上的身份,害羞得此生不复相见,可她倒好,蹿进他的马车,喋喋不休,还揽住他的头生生拉进自己的怀里,还说什么“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君上怎能不负责?”怎能如此不知羞!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未来要娶她,不对,像她这样的也嫁不出去吧!
眼前的江玄瑾蓦然惊醒,袖子里的手稍稍握紧了拳头,他堂堂端方自持,君子闻名的紫阳君如今正在想什么!
“妾身想和君上,岁岁长相见呢。”
后来这个女子弯着眉眼,握着他的手,再将他宽大的衣袖扯下来盖住,笑眯眯地望着他,一遍又一遍说着刚见面时念过的那些不知羞的话。
说着说着,他也信了。
白家四小姐白珠玑被人尊为君夫人,是紫阳君江玄瑾的妻子。
她教他爬窗户,给他剥橘子,爱用流氓话调戏,可好像江玄瑾还是那个江玄瑾,每次都会脸红,但下一秒又背起双手,挺拔身姿,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样。
江玄瑾渐渐发现,他这位夫人,是聪明的,还有些特殊。
明明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倒好像比他还清楚这朝廷官场的清浊善恶;明明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却在他的父亲兄长面前端庄大方;平常似乎没穿过什么锦绣绫罗,偶然一次的盛装才发现凤穿牡丹的华服她也如此惊艳。
就像当初的丹阳长公主,极爱穿这牡丹,爱着一身盛装与他争斗。就连她死,都穿着这凤穿牡丹,她安静地饮下毒酒,深深地望着江玄瑾,嘴角噙着将留的血,一字一句幽幽地说:“君上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呢。”
血滴落在衣裙上,落在大红的牡丹上,刚还跟他对着来的长公主倒在了金丝的绣榻上。
长公主李怀玉生活奢靡,养了好几个面首,谁都知道她和陆大掌柜陆景行交好,江玄瑾自然也知晓,所以他对陆景行从来都没有好脸色,但是他发现陆景行和白珠玑竟也交好,甚至在他面前都会表现的很亲密,成亲送了她二十多担嫁妆,带着就梧,白皑,清弦,赤金那几个原先李怀玉的面首直接来宴席上坐在了娘家人的位置上,让原本空缺的坐席也满了起来。
想他江玄瑾是何人,怎会与这般市井俗人计较,他不自觉地拉住身边人的手,倒是很明显地挪了挪身子,挡在两人目光之间。
白珠玑看到了陆景行不似往日那般爱穿着雪白色的长袍,今日换上了一件蓝色,倒是显得好看,她好像没想起来,不久之前,她们还在为嫁衣争吵。
陆景行一脸嫌弃又别扭地瞥着江玄瑾送来的大红嫁衣说:“为何成亲偏要穿这红色,我看蓝色就比红色好看!”
“人家都穿红色,你以后成亲穿蓝色!”
“哼,穿就穿!”
她总是紧紧地握着江玄瑾的手,满心满眼里都是他。
后来,她好好地当她的君夫人,在后院观察了好久的地形种了一棵橘子树,喜欢靠在他怀里一句句有的没的说着近来发生的事,也非常支持江玄瑾想要彻查丹阳长公主被冤枉的事情。
她很识大体,她甚至不抱怨,不奇怪,她好像比他还聪明,江玄瑾抚摸着怀中人的秀发,没有任何怀疑的相信着。
江玄瑾一开始没想过白珠玑口中能有几句实话,可慢慢发现这个总是调皮又偶尔乖顺的女子真的心里都是他,这般剔透玲珑的人儿,怎么可能欺骗他,江玄瑾尝着递过来的橘子,觉得今天的奏折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那天是秋日里寻常的一天,好像比前几天冷,萧瑟的凉风吹着,江玄瑾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望着秋风裹挟残叶,他想着他的夫人,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那天天气有些冷,可是君夫人好像很开心,她叮嘱医女不可告诉别人,忙唤住二嫂要帮她保守秘密,她娇羞地低下头,笑意从眼里溢出来,她说她要亲自告诉玄瑾。
那天好像特别漫长,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当再清醒时,只能拼凑个零碎,零零碎碎,捡起来一片都会划出汩汩鲜血,就像李怀玉拿着剑一往无前冲向御书房杀尽阻挡的血,也像御书房里江玄瑾手执长剑对向李怀玉脖子流下的血,是她眼里的血,是他喉中的血。
他怎么会信呢?信这个满嘴甜言蜜语的女人,信这个将他玩弄得像傻子一样的女人,信这个给了他一点甜就妄想白头偕老的夫人!
她说过呀,她只想杀了他,她绝对不会沉溺的,可是为何要用这捡来的命想要赌个花好月圆,想要种棵橘子树,等它长大,待它成熟。
李怀玉踏着落叶被押进了死牢,一步都没有回头,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垂下了眼帘,想起了后院的那棵橘子树。
“其实,谁又骗你什么了,我比你以为的还要更早喜欢你啊,那牡丹宫裙,我要你永远记得她的好看,梧、皑、弦、金,吾爱玄瑾……好像和你岁岁长相见啊。”
江玄瑾痴痴地看着远去的背影,想那人再回一次头,没有一点顾忌到刚刚阻止她自尽刀刃划裂的伤,脸色苍白,他木然地舔了舔无血色的嘴唇,想起了一根茎丝都没有的橘子瓣。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橘子,但是你剥的橘子很甜,虽然他们都说酸。其实那些话我是信你的,其实从你钻进我的马车的时候,我就动心了,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陆景行驾着马车在宫门外候着,天气有些凉,他仍是拿着那把南阳玉骨扇,想他一个商人,怎么会跟着这长公主后面卷进了朝堂,如今整天为着她担惊受怕。
“爷不仅家财万贯,长安城上走一遭,后面都有一堆姑娘,可你李怀玉却偏偏看不到,算了,爷大度,不跟你计较。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你是谁都无所谓,我必护你周全,你要什么我都给。只是下辈子,再也不要和你在关公面前拜堂了,成亲我还是要穿蓝色的。”
最后,江老爷子抱着自己的孙女不愿意撒手,眼神追随着正跑得欢的小孙子,孙女叫绥绥,孙儿叫凡宸,孙女姓江,孙儿姓李,其父江玄瑾,其母李怀玉。
夕阳下,江玄瑾望着眼前的景象,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一愿夫人千岁,二愿本君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要和你,岁岁长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