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依稀听见了外婆家老屋灶间砍刀砍木柴的声音,又见黑瓦上飘出缕缕白烟,似是条白丝带,温柔又缱绻地飞升而上,鼻尖还是那柴火燃烧的味道,让人依恋又向往,灶膛里柴火和干草“劈啪”地在欢欣起舞,让火焰随舞而生,将锅里的饭煮熟,灶前有个身影在忙忙碌碌,添柴洗菜,黄猫温温顺顺地趴在灶上,眼半合半睁,似睡非睡,渐渐地,鼻尖开始被饭香缠绕,勾人味蕾,我欢快地跑向那身影,“嘭”,眼前一切尽碎了,不过梦一场罢了。
岁月绵长,在这悠悠长河中,历得久的都能让人起敬畏之心,就像那河边的一颗巨大的老树,不知活了有多久,长得又高又粗,枝叶繁茂,摸起来粗糙又沧桑,人人都对它怀有敬畏,甚至有人将红丝带缠绕上去,向它寄予自己的心愿。每当我看到那么一颗老树时,就总会想起我的阿祖,那个在老屋灶前忙碌的身影。我们平时都会唤她“祖祖”,她就会慈祥地微笑,那笑像黄昏时的微光,暖暖地,像唤人归家的呼语。
阿祖是外婆的母亲,她80岁那年我出世了,她哺育了外婆,又哺育了我母亲姐弟,又伴着我长到18岁,最后尘归尘,土归土,落叶归了根,我再不舍,也还是只能送她入土为安。她一生为善,年轻是性子刚强坚毅,老来对母亲他们也是十分严苛的,吼人时声音依然洪亮的,可对我们这群小辈却是温柔至极,也甚为宽容。
我并不是被她带大的,可儿时假期母亲常把我们姐妹送到外婆家,家中就只有外婆和阿祖两个老人,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去也好陪陪她们,于是少时,我们姐妹也没少给她添麻烦,但她待我们是极好的。她有一双极巧的手, 还有一箩筐的宝,里面有各色的布、纽扣还有针线剪刀等东西,在她眼睛还行的时候会给我们做花花鞋垫和暖和的棉布鞋,还会给我做我喜欢的小布包,装着我的小杂碎物品。只是后来,她眼睛不行了,那筐宝也就没再动过了,而今早已物是人非,布满灰尘,谁也不敢去掀开,怕入目满是荒凉。
从我记事起她好像就没牙齿了,吃什么东西都是轻轻咬一口,然后慢慢蠕动,下唇被包进去很深,最后咽下,但她的饭量是一点不输我们的,一顿饭也是要吃两碗饭的。阿祖的手脚骨节都很长,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高,只是岁月流走,背越发佝偻,我们渐渐长高,她却在慢慢变矮。阿祖有满头的银丝,但也在慢慢稀少,只是在阳光照耀时闪闪发光,丝丝缕缕耀人目光,少时青丝满头以证年华尚好,老来白发缠绕却也依旧让人觉得岁月尚好,毕竟,这发丝才是伴着人缠缠绕绕走过一生的。每次阿祖打理头发时都很仔细,洗前梳,洗时梳,洗后梳,然后待发干后,用小铁丝自制成的发夹将头发束成一个团子,干净又利落。我曾为她买我们平时用得发夹,她总说不好用,总是要自己弯的发夹才好用,可我用她做的却是觉得很是不好用的。
阿祖是个信佛之人,每年总会有几个月斋戒食素,那时她便会把给我们做的菜和自己的素食分开来做,有事她就只就着一小碟咸菜,有时又是白水素豇豆,无论哪样,都不是我的菜,但我却十分喜欢她用芝麻油炒的素菜,又香又够味,我儿时就着吃了六碗饭,是至今的记录,不曾打破过,毕竟那味道再也不会有了。阿祖在时总是很关心我们的,以前身体不是很好,也十分瘦弱,她见了我这样,就骂我妈不多给我钱买吃的,甚至会拿钱给我,所以那段时间我仗着她很是嚣张了段日子,只是如今,我很好地照顾了自己,再也不会瘦弱了,她应该会放心了。
阿祖脸上早已有着一条条的皱纹,手脚早已只见皮包骨,那条条皱纹和条条现出的青筋与血管,每一条似乎都是她走过的路,每一条似乎都有着一个故事,每一条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将她雕刻成一个有魅力的美人,然后将她赐予我,与我相遇。她犹如一颗老树深深扎于地的根,拼命吸收养分来使树干生长,树叶舒展,孕育着一代又一代,平凡而伟大。
我生命中最好的十八年,是她生命中最后的十八年。我们的相遇是那种生命血脉相连而注定的相遇,没有惊鸿一瞥,只有朴实无华,感谢岁月,赐我这个美人,待我出生,伴我成长。纷繁的尘世间,我在恰好的岁月遇上岁月里也恰好还在的她,我们大眼望小眼,她慈祥一笑,惊了我最好的年华,自此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