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作家~矿工陈年喜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我岩石一样

炸裂一地。

今天说的是诗人、作家陈年喜。《活着就是冲天一声喊》

陈年喜今年51岁,生在陕西丹凤的一个小山村,读完了高中就回乡务农,平常喜欢写诗,在报纸上发表过,因为信息闭塞,他是到了1999年儿子出生,才学着邻居的样子,到煤矿上去当架子车工。

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把装着一吨石头的两轮架子车从井底拉到洞外。没下过井的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出矿洞的模样,高不过一米七八(陈年喜的个子高,在矿洞里是直不起腰的),宽也不过一米四五,而深度常常达到千米、万米,内部布满了子洞、天井、斜井,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黑暗、恐怖、潮湿。

拉了一个冬天的车,他挣到了520块钱。他说:“经我拉出的矿石,球磨冶炼之后,可以使一个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一生。”

是钱都让老板们赚走了吗?也没那么简单。十六年里,他见到的死于非命、倾家荡产的老板也很多,有的老板打了几千米的矿洞,七拐八弯,把山体打得千疮百孔,最后也不跑路了,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饭馆,被欠了工钱的可以吃饭不要钱。陈年喜写道:“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当下这个这样计划永远在变化后面跟着跑。”“生命并不是完全讲逻辑的,尽管它有逻辑的成分在。”

后来他在矿上改做巷道爆破工,因为工钱比拉车要高一些,他经手用过的炸药雷管大概要以火车皮计算。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行当,危险不一定从哪个地方来,炸药包会在井下无缘无故地自爆,他们亲眼看见汹涌的矿石把通道堵死了,三班人日夜不停扒开,见一个完好地坐在那儿,是缺氧死的。这个人经常和陈年喜一起玩扑克牌。

老板赔了钱,不知道炸药为什么会自己炸,他知道,那是一个假货遍地的年月,是次品的导火索内燃了,看着没有起火,但是在内部燃烧,有经验的人使用前会用手去捏一捏,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发热。他那个只有八户人家的村子,就有三个人死于矿难。

如此去经历和思索生活,陈年喜笔下由乡村和矿山所勾连和建造的世界是厚重悲凉的,也是坚毅倔强的。

他写道:“写作的意义是记录,记录的意义是看见,看见那些烟云,那些深埋的、遮蔽的部分。”“我尽可能表现得冷静一些,试图用冷静抵达客观。”“我写,是因为我有话要说。相当多的人,甚至是打工者的妻儿亲友,对工人的劳动、生活等等处境,可能都茫然如梦。”“我们这些低微的骨头,在(世界上)一根根杵着,和那一块块金属一样。他们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或者只会用沉默来表达。”“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在他的上一本诗集《炸裂志》之后,这本非虚构文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里写的正是他的矿山经历和默默死去的工友们,他们的生命既低微又纯净。

热爱沈从文的人知道,他讲述的是“太阳底下努力生活的人”;而陈年喜笔下的是那些身在矿井之下几千米,看不到太阳,依旧努力生活的人。他们的子女不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因为他们即便在家里也沉默不语。

陈年喜的文字,就是他看待和接纳命运、生死的方式。他说得很平静:“穷人之穷,各也有各的不幸,并非不努力。”他做了十六年世上最艰苦、最危险的工作,四处漂泊,积攒下的唯一东西是颈椎上的伤病,付过了昂贵的医药费,生活依旧困顿。去年3月,他下决心做了一次昂贵的CT,才发现了之前的X光片查不出的尘肺病。他淡淡的说:“我老家这片,我就知道七八十个尘肺病人。洗过肺的,吃药的人并不比没医治的减少痛苦或活得更长。” “生命本身是平面的,散乱的,出人意料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意义,意义只在阅读者、看见者心中。”

最后引用一段陈年喜的诗,叫《意思》:

“有一回

我们喝高了

小宋唱起了山东大鼓

粗喉亢壮 鼓声铿锵

在古老的戏曲里

做了一回武松

老李突然哭了

他说对不起小芹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

他笑着说

人一辈子有了一回爱情

就不穷了

……

前年

小宋查出矽肺病

走的那天

他老婆用他最后一个月工资

请来了镇上最好的班子

让英雄武二哥美美送了一程

去年

老李让顶石拿走了一条腿

成都的麻将摊上

从此多了一只

独立的鹤

如今 我还在矿山

……

活着的意思

东风吹起来了

意思一茬茬吹来了

意思一茬茬吹走了

吹着 吹着

都吹成了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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