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宦】第十八回 了空说解沙门法,铁氏报仇黄雀后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无量世尊!”

  马车缓缓行进中,了空双手合十,照见内心。一旁已然醒来的张景正仿佛信佛者一般虔诚合十,只是眼皮不住颤动似是想要睁开。

  “施主,佛在心中,不在口中!”了空早已到达非人之境,罗汉果位。张景正的小动作自然落入心湖,洞察秋毫。

  “呃……”张景正睁开眼,趁了空未明之际皱巴着脸,牙疼似的思来想去,突然正色道:“大师,在下只是有些不明,这《波若波罗密心经》中言及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作何解?”

  “世人之一切苦厄,皆由五蕴不空,生由贪嗔痴而起,有此苦种苦因,由种苦因,而生苦果。度若照见五蕴,自能解脱一切苦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了空缓缓睁开深邃的眼眸,偏头看向坐立不安的张景正,似是要将他看个通透。

  张景正右眉毛猛的一跳,讪笑道:“大师果然佛法精深,造诣深厚,不亏是金章度牒的高僧!”

  “贫僧观施主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了空低眉道。

  “心事?哈哈……”张景正干笑了阵,“心事倒不曾有,只是归乡心切。大师这也是要去长安?”

  了空道:“不空法师正在大兴善寺开坛讲法,贫僧何德何能,有幸受邀而去,正好与施主一路。”

  “大兴善寺?”张景正眼前一亮,大兴善寺是隋唐的皇家寺院,而当代驻锡大法师不空和尚据说是从天竺而来,佛法精深,被陛下赐名‘智藏’!与善无畏,金刚智并称为开元三大士。同鸠摩罗什,玄奘,真谛为四大佛门经译家,于大唐佛教,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当真是一大盛事!不知小子是否有幸,可否前往瞻仰一下?”张景正心中盘算着,不空和尚与皇家关系紧密,听闻雪花娘又有些向佛之心,于大兴善寺中也有静室,若是有幸遇上……

  “呵呵,施主多虑了。这九月十九观音菩萨诞辰法会,本就秉承观世音菩萨的无遮之意,不分圣贤,道俗,贵贱,上下,无遮平等,行财法之施。”了空道。

  张景正笑了笑,即是无遮大会,自然要去。这无遮大会,正是无论贵贱,均可参加的一大佛门盛会,无遮之意,无遮拦,无掩盖,平等之意。这与佛门的众生平等,正是互相契合。

  但大兴善寺本就是皇家寺院,常人平时根本难以进入。这次的无遮大会,倒是一个好机会。

  “九月十九…… ”张景正盘算着日子,他是个没概念的,便问道:“大师,今日是什么日子?”

  “八月廿三。”了空道。

  张景正忖道:八月廿三?如今算来,还有近一个月时间,早先过了忻州境内,正往太原而去。就是不知道这一个月能否赶的到长安。

  太原自长安,一千二百余里。如此缓缓走去,倒也不差。只是张景正心忧小莲,想要快些回长安,正求不得法子,心中甚急。如今却又遇上了大兴善寺这事,两相为难,不知是去是留。

  沉吟间,了空看出了张景正眉间有些戾气,一路上张景正有意无意的接近,心中了然,本想以佛法度化,谁知他又装作不懂。心下想着那夜内卫之言,只怪自己不愿结下恶因,便只得吞下了这苦果。

  “贫僧观施主举棋不定,眼中犹豫。可是有拿不定主意之事?”了空问道。

  “正是如此!”张景正抿嘴,询问道:“大师可有法子解我心中之惑?”

  ‘“贫僧无状,常言道:万物因缘而生,万事因缘而起。一切因果,皆有定数,善因种善果,恶因……”’

  咻!

  突然,一声凄厉尖啸传来。了空脸色大变,猛的将还在侧耳倾听的张景正拉到身前,枯爪紧抓张景正,轰的一声破窗而出。

  哐!!

  甫一落地,身前马车便被巨大的强弩弩矢射成木渣,木屑翻飞,那车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箭穿心。四周人影攒动,十几个黑衣人霎时从林间窜出将二人围住,刀光凛冽,来势汹汹。

  “阿弥陀佛!”

  了空将张景正护在身后,高宣佛号,一副慈眉善目,与世无争的模样,“贫僧龙门寺了空,途经宝地,不知哪里有得罪诸位施主的地方?”

  “哈哈哈……你自然没有惹到我的地方。”黑衣人后走出一个昂藏大汉,器宇轩昂,颇有渊停岳峙之势,赫然正是在牧马河上拦截张景正的雷極。

  雷極虎视小鸡般的张景正,呵呵笑道:“我要的是他!”

  了空轻念佛号,心中叹息,自然知道这遭没那么容易,但自己承了内卫的因,便得受下这果,“老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张小友与阁下有什么恩怨,老衲托个大,愿做个中间人。”

  “撮合?呵,老秃驴,还敢讨价还价?今儿,你也不看看,你走得出去吗?”雷極身后,刀疤龙一副急先锋的模样。

  “阿弥陀佛!”

  了空高宣佛号,不欲争辩的模样。实则是在心中担忧那个藏在林中的强弩手,能一箭碎车,起码是四石强弓的高手,有这等高手在暗处,真是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雷極打量下两旁山林,仿佛得到了命令,凛然大喝:“杀!”

  四周围困了空的黑衣人霎时举刀相向,了空低念佛号,一手大悲掌左打右拍,手掌隐隐闪烁着金光,赫然是大悲掌已经练到大慈大悲,水火不侵的地步。

  咻咻风响,有黑衣人突的一刀自中劈下,想要一刀将了空与张景正分开,了空低宣佛号,大悲掌向天一挥,赫然将刀身夹在掌心,那黑衣人奋力抽刀,却纹丝不动。

  “阿弥陀佛!”

  了空双掌屈指,将刀身死死扣住,手腕一扭,左右搓刀,刀身瞬间泛红,再一收掌,精铁铸就的百炼钢刀瞬息化为铁水。

  燃木刀法!

  目瞪口呆的黑衣人就如此看着已经只剩半截的钢刀正热的烫手,竟一时忘记了丢掉,直到身前的了空低宣佛号,低眉顺眼,这才回过神来,惊惧的踉跄退后。

  “啾!”

  怪异之声响起,那边的雷極一看久战不下,虽然上面下达的命令是夺回张景正便可,但这一个秃驴便挡了道,这让上面如何看他?

  银蛇飞舞,电光闪烁,如同毒蛇张开的獠牙,向着了空卷噬而去。

  雷極手中的兵器竟是一条带着碎刃的荆棘铁鞭,一旦卷上打中,莫不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了空见状也是心头一跳,同样的兵器在不同人手中自然是有不同的威力,一看雷極这手软鞭使的,就是行家里手。再加上那碎刃满布,又没有练就金刚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夫,硬抗实为不智!

  呼!袈裟翻转,了空竟以身上重愈千金的袈裟来抵挡雷極的软鞭。

  呲啦一声,雷極哼笑着软鞭一扬,手中如漩涡搅动,鞭头铁刃如同昂扬的蛇首,择人而噬。

  咻!

  一声急促的箭矢声刺破耳膜,了空身后如针刺中,脚底发凉,顿时一个铁板桥侧身躲过!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见缝插针一拥而上,就要将张景正挟持住,张景正见状不妙,本想抱了空大腿的,结果现在这个情形都自顾不暇,只好脚底抹油。

  脚下龙游身法左右摇摆,如同醉酒一般,让人摸不准头绪,偏偏脚下又像有风一般,看似磨蹭实则迅疾,不多时就游出了包围圈,说来也怪,黑衣人见张景正忙不迭的逃出去之后,就全力助攻雷極,围困了空起来。

  山林中,辛饶扎都,老毒物,薛衍三人并肩而立,身后还有一个身着皮袄的猎户,正恨恨的看着逃跑的张景正,却是碧水湖旁的铁老三。

  收弓而立的薛衍看着猛攻了空的雷極,呵呵笑道,“这小雷子,还是没变啊,这副火爆脾气,谁治得了?”

  辛饶扎都从袖中掏出一枚丹丸,递给铁老三,“这是爆血丸,可以让你在一柱香之内力大无穷,但后果是爆血而死。”

  铁老三怔了怔,脸上一条新鲜的血痕不住骚动,翠儿的死还恍如昨日,铁柱小石头的脸还在对自己微笑,这一切走马观花般的播映在他的心底,那一声声凄厉让他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报仇,我要报仇!”

  一把夺过爆血丸,铁老三闪身追着张景正的方向而去,空中飘过两滴晶莹,嘀嗒一声掉落在树叶上,散成一朵水花。

  “老魔头,有意思吗?”薛衍不甚在意的看了眼山下的战斗,腰间箭壶拨到身前,花翎箭羽在指间游动。

  “教中魔种还剩一席吧,就他了!”辛饶扎都朝着张景正的方向,眼眸微眯。

  “什么?”

  薛衍与老毒物顿时一惊,见薛衍脸上有些愠怒,老毒物率先开口道:“老魔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魔种之事,需要教中上下一致认同,况且他还没过颠倒魔窟,凭你一言而定,这可不算数!”

  “就是!”薛衍见老毒物为自己出头,接话道:“老魔头,虽然你是教中圣师,但也没有开此先例的说法!教主远在长安,右使隐遁江南,就你一人,怕是难以服众啊!况这小子,有没有担当魔种的本事还未定呢!”

  说这话的薛衍心中自然有气,阴阳教有魔种之说,取自四象,共有四位。如今教中已有三位,还缺一席,薛衍虎视已久,就想扶持自己人上去,自己是无望教主之位,但自己的人可未必没有机会!而如今,辛饶扎都竟以一言而定,丝毫不给他薛衍面子,饶是你武功高强,也没有擅专独断之权!

  “呵呵,颠倒魔窟?不就是颠倒阴阳阵而已,比之你的万毒池如何?”辛饶扎都斜睨老毒物,眼中玩味。再回首正视薛衍,淡淡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教主哪里自有我去分说,至于实力?有我做背书,够了吗?”

  薛衍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对上辛饶扎都一双风轻云淡的眼神,愤而一箭射向山下了空,只听得山下一阵欢呼,忽而又是一道惊叫,了空身影跃入山林逃了去,地上血迹斑斑,薛衍这含恨一箭却是正中了空右肩!

  “老魔头,这是你说的!你应该知道魔种之争的规矩,若是你的魔子走路不小心,被人扔进了地下河,就别怪我没提醒你!”薛衍恨恨的说着狠话,他自然知道辛饶扎都的能量,这十年来不问教事,偶尔发疯却依旧能受到教主的厚待,比之他这刚升上来的左使,在教主心中孰轻孰重,他自然分的清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景正侥天之幸逃了出去,一头撞进山林中,见后面没有追来,顿时靠在树旁喘着大气。

  “大师啊,大师。我不是不帮你啊,这情况,死道友不死贫道,各安天命啊……”

  张景正正在为了空祈祷之时,忽而头上一凉,一道鸭毛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正中头顶树干。心中一惊,环顾四周,却又没发现人影,连忙高呼:“敢问是哪位好汉,这般暗中放箭,可不算正人君子所为啊!”

  话音落下,张景正心头打鼓,寂静的山林中只闻鸟叫,却听不见一声异响。眼珠儿滴溜儿转着,右腿抬起,就要悄悄溜走。

  咻!

  脚尖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赶紧收了回来,就在方才脚尖一寸之外,一根鸭尾箭摇晃着屁股。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张景正惊恐万分的作揖,说着就要跪了下去,如同死了人一般哀嚎道:“好汉啊,饶命啊。我知错了,我不跑了行不,饶命啊,别杀我,我不想死……”

  树枝晃动,铁老三从远处走来,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张景正,又恨又怒,早知道他是这般金玉其外,自己何不当时就报了仇!我可怜的翠儿,我可怜的孩子!

  手中猎弓拉满,弓弦绷紧,恨急道:“去地下忏悔吧!”

  张景正身子一颤,仿佛被猛兽盯紧了一般,话刚入耳,身子如中电击般的向右侧扑去。铁老三见他竟是假装求饶,一箭射空,扔掉猎弓,拔出腰间猎刀,双目赤红的朝着张景正扑了过去。

  “给我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刚稳住翻滚身势的张景正就见眼前弯刀劈来,铁老三狰狞噬人的面孔十分可怖。

  啐!张景正故计重施,一口舌尖血吐向铁老三,正中面门。

  铁老三顿时吃痛,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却死死忍住抚脸的冲动,死咬着牙,誓要将张景正斩于刀下!

  翠儿,你看着吧,我给你报仇了!!

  该死的!张景正晦气的一个驴打滚躲过歪了一点的弯刀,除了毒血,张景正的手段乏善可陈。心下一横,翻身扑上铁老三,就要将他掐死。

  可久居深宫的张景正如何同常年累月打猎的铁老三相比,登时便被铁老三翻身骑在身下,弯刀早已丢弃,一对打虎撕豹的沙钵拳头轰然砸下。

  嘭!

  一拳砸空,情急之下的张景正竟然将身子扭曲出一个怪异的弧度,耳旁泥土飞溅,又见一拳又来,张景正心下一计,挺身而起,竟如蛇类一般双手作头,从铁老三背后死死扣锁住他的脖颈,借着身子的张力,死死的往后拖。

  铁老三脸上被张景正的一双手勒的涨红,瞬间窒息的感觉令他想要将张景正的双手死死的掰开,但他知道,自己还有一柱香的时间。猛的身体中涌起一股可以手撕虎豹的力量感,铁老三愤然嘶吼,张景正的双手登时挣脱,浑身血筋泛起,如鼠游走,脸上如魔狰狞,身形都仿佛高大了一分。

  张景正见状就想要挣脱铁老三,可铁老三死死的跪骑在他身上,像对铁钳一般死死夹住。

  直娘贼!

  张景正心头怒喝,就见铁老三发疯似的乱捶了下来,这阵势是要生生打死啊!咬紧了牙,又要缠绕而去,这次却不是锁喉,而是紧紧抱住铁老三的腰身。

  噗通!一道闷声,张景正腰间如同被大锤击中,脸色霎时苍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剧痛从脊柱传来,几乎顿时就要晕厥过去,可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晕过去就真的会死。

  我不能死,我还有小莲!我还有小莲!我要活着回去!我要活着,活着……

  心头最后一丝执念闪过,张景正不知怎的,张开大口,一口咬了下去,死死的咬着铁老三的腰间,牙尖穿衣破皮,一丝黑血渐渐渗出皮袄。

  铁老三则不管不顾的疯狂捶着张景正的腰间,手中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眼角泪花闪烁,哭嚎起来。一锤一打,仿佛哭天抢地的哀嚎,口中呜呜咽咽听不清是在着什么。

  远远的,这仿若野兽嘶嚎的声音顿时传遍整座山头,林雀惊飞,空谷回响。

  某处,早已分道扬镳的薛衍闻声顿步,径直朝着那便掠去。

  老魔头,这可是你给的便宜,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辛饶扎都与老毒物亦是停下,眸中精光闪过,辛饶扎都正在思量推导,老毒物却轻声呢喃一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毒物只觉眼前电光火石,一闪而逝,辛饶扎都的身影却已在五丈之外。

  “该死的老魔头,等等我……”

  长安,归义坊。

  “快,备轿,我要进宫!”

  杨府中,杨钊手托着一个精致木盒疾步出门,刚走到门外,忽然顿住脚步,眼中眸光闪烁,心思电转。

  管家躬身上前,“老爷,轿子已备好。”

  “慢!你先去吉侍御史府上递名帖,醉春楼一叙。”

  “是!”

  杨钊转过头对里面一人笑了笑,满意道:“李贤侄请放心,我这就去请吉御史,令尊之事,大可无碍!”

  李嗣忠顿时大喜,躬身道。

  “杨大人大恩大德,李某没齿难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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