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别安
恍惚间,惊觉已入四月。四月,是艾略特笔下最残酷的季节。四月的残酷,是春意薄薄吊在半空中,欲暖还寒来来回回的挑逗;四月的残酷,是宫园薰的谎言里未来得及向公生诉说的情愫;四月的残酷,是林徽因一身诗意千寻瀑的封存。
眼下正是杏花微雨,青冢披绿的时节。自是从去年开始,四月对我而言便是一个悲伤的时候了。时常忆起儿时学过的唐诗《清明》,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对于从前年纪尚幼的我来说并无多大体会,想来今年,我却成了那“明月夜,短松岗”上欲断魂之人了。
那是4月16日。我的外公倒在了家中,再也没有醒来过,并且走得极快,没有任何痛苦,快得连只字片语都没留下,这种遗憾,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折磨着我,长这么大,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与疼痛。
忘不了妈妈在电话里努力压制住的颤抖,轻轻地告诉我,外公不在了。顷刻间,我看到天是灰蒙蒙的,看到远方的天际在坍塌。万分焦灼的我终于在下葬前一天下午赶回了家,一切祷告都是无谓,事实既定,如磐石压在心口。家中一锅亲戚,围着灵柩前哭天嚎地,转身却又能对我笑着说:“这么快就回来啦!”
我在朦胧中久久凝视着灵柩,此生就此漫长。我感觉我离死亡好近,我又离死亡好远。这灵柩里躺着的正是我的外公啊,十几天前的清明还在山上与我们谈笑风生的外公啊,现在却阴阳两隔。忆起儿时外公带着我们玩耍,和蔼可亲;忆起曾经每次回外公家,他都会准备好一桌子佳肴,满满慈爱;更忆起街坊邻居都说外公是个开朗友善之人,笑声爽朗……无数往事汹涌地卷起千堆雪,心中的大坝早已决堤。
出葬前一晚,夜阑深静,风从遥不可知的夜色里徐徐吹来。哪怕万家灯火枯,我也会为外公点亮小镇最后一盏灯光守灵的。那是外公在家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吧,我仰头望着夜空,有几颗寒星在孤独地闪烁,我感觉它们在哭,或者说是我在哭。像烟云的呓语,又似梦境的叹息。香烟袅袅,似乎可以遇见外公出现在缥缈里,一言不语,却依旧是那么和蔼地冲我微笑着,一如他在世的时候,一如他离世的时候。或许,这是外公存在的另一种姿态。
我曾看过一篇叫《守恒率》的文章,讲的是这世上的情感是守恒的,有过多少快乐离去时就有多少悲伤。其实我是很悲观地相信这样的守恒率是存在的。大到整个世界,小到一个人,给了你多少快乐,也会赋予同样多的悲伤。为何有些人的逝去让这世界变得空荡?为何有些感情的结束让你伤筋动骨?因为他们给过你同样的幸福。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过是用快意的泪水,来轧平这最后的账本。
到人世间辗转情仇,然后入土为安,是最后的归宿。
出葬那天,清晨,老街好似还没有醒来,我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才被冲刷白的清晨,
新燕啼叫着春天。
年老的巷子里,
红烛流不完的眼泪,
沉着哭声。”
投进火里纸灰飞作黑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呵,人生有酒当须醉,只是几滴下九泉?
我终于深刻地领悟到“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的语重心长。突然的别离发生在你以为来日方长的幻觉中,它让你忘了要好好地说声再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你也许不知道,这辈子都不会来了。离开这个人的时候,你也未曾料到,此生竟是无法再会。可平凡的朝夕啊,生命总要延续下去。
死者长矣已,存者且偷生。说偷生尚苟且了,昔者去矣,生者也应更好地怀着过去的美好继续拥抱将来。我知道没有什么欢欣或悲伤必须执着一世,所有沉湎不能郁怀的悲痛,我相信总有天会散去,阳光会拨开阴霾投来温暖的光线。
最后是用戴望舒的小诗《偶成》里的最后几句结尾:
“因为一切好东西都绝不会消失,
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
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