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当头发凌乱、两眼布满血丝的曾美菁如惊弓之鸟一般跌跌撞撞地回到理发店的时候,看到理发店大门紧闭,她的心顿时就凉了。这几天,她在里面不仅要接受车轮战式的疲劳审讯,还时刻担心着李晓红会把她的钱卷跑了。
走的时候,既是出于无奈,也是为了所幸表示对李晓红的信任,曾美菁情急之下把钥匙交给了李晓红。曾美菁几乎以一种侥幸的心态敲着门,她小声地呼唤着李晓红的名字。门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曾美菁急了,声音开始变得急切起来。终于,曾美菁确定李晓红肯定是跑了,她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连江的市面上,曾美菁一直以一种"女强人"的形象处世,想到自己这几天倒霉而痛苦的遭遇,以及辛辛苦苦一个多月的收入被人卷跑了,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一边歇斯底里地踢着卷帘门,一边骂道:"李晓红,你个没良心的,你把我的钱卷跑了,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这时,理发店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睡眼朦胧的李晓红瞪着大眼睛往门外看——由于屋里实在太冷,她打开"小太阳"烤火,不知不觉睡着了。看到憔悴不已的曾美菁,李晓红激动地喊道:"曾姨!"
曾美菁无比热烈地抱住了她。此时,她面部肌肉的哭泣动作还无法停止,她哭着说道:"晓红,我没看错你,你是个好孩子!"
曾美菁回来了,李晓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把曾美菁拉进了屋里,麻利地给曾美菁倒上热水。
曾美菁暗暗庆幸她终于平安回家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了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这句俗话。李晓红拿出钱箱请她清点的时候,曾美菁挥了挥手说道:"不用了。谢谢你,晓红。"
曾美菁再一次认真打量着她的徒弟,她第一次发现她的徒弟的心和她的脸一样美丽。她不禁为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暗暗惭愧。想了半晌,曾美菁说道:"晓红,我看你最近洗头进步很大,手指也越来越柔和了,从明天起,你开始学理发吧。"李晓红静静地点着头,但心里却欣喜若狂。
李晓红的理发学徒生涯终于正式开始了。曾美菁对她说道;“我估计啊,你心里肯定在埋怨我,你来这么久了,我什么也没有教你。一来呢,这确实是我们理发行的行规,第一年都是当小工用,要不然三两个月教会了人都跑了。二来呢,我们连江人啊,性格都比较暴躁,谁也不希望当别人的试验品,剪坏了弄不好要砸店子打人。因此,你首先得先学会看,等看到滚瓜烂熟以后才好上手。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发现你是个细心人,也是个爱学习的人,我们理发这个行当,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那也非常复杂。”
“单说洗头发吧,你不要以为就是简单的打上洗发水,用手抓一抓,再冲掉就行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发质、长短、粗细、油性,你都得用不同的手法。比如,推法,你得用手掌心把顾客的头发从后往前推,直到两手在头顶上相逢为止。又比如,拉伸的方法,双手五个手指分别插入头发中,五指并拢夹住头发轻轻向上提。这个动作就不简单,重了客户要骂娘,轻了客户的头皮就没有办法有效放松。然后,还有按压,叩击等等方法,适应不同条件的顾客。”曾美菁如数家珍地说道。
李晓红瞪大眼睛认真地听着,仿佛又回到了连中的课堂。她实在想不到洗头还有这么多诀窍,她几乎要像上课时习惯性地翻开笔记本记笔记,然而世界之大,已经再没有她的书桌了。
曾美菁看着李晓红认真而又茫然的样子,笑道:“好像我又一下给你讲太多了,你可能一时还消化不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玄乎,这就是一个熟能生巧的工作。关键是你要长心长眼,你的心和眼总是要长在手前面,那样你就不会犯错。洗头是这样,理发同样是如此。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好的理发师的。”
曾美菁微笑着看着李晓红,仿佛李晓红就是她美丽而乖巧的女儿。那天她从让人绝望的审讯中出来,李晓红“吱呀”一声打开小门的时候,她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一般感动。李晓红内心同样感动着,让她感动的不仅仅是曾美菁的耐心讲解,而是曾美菁看她的时候,眼里开始有了欣赏的光芒。在李晓红眼里,这天的曾美菁,充满了慈爱的母性,让她忍不住想起了不知在何方的母亲。
从此,在曾美菁理发的时候,李晓红会静静地站在曾美菁身旁,一边看曾美菁理发的动作,一边仔细地听着曾美菁跟她讲解头发分区、分条、角度等原理。李晓红学习能力很强,虽然曾美菁还不敢让她上手,但在女顾客烫发、卷发、染发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做很多辅助性的工作。
相比夏天,冬天的客人开始减少,在南方寒冷的冬天里,头发终于又恢复了上古时代保暖的功能。这天,曾美菁正在给一名顾客理发,这时,从门口走进一个神情疲惫、胡子拉碴的男人。曾美菁一下怔住了,手一抖差点在顾客头上豁一道口子,好在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来。曾美菁背过身去,一言不发地继续理发,可李晓红却能感觉到她身体轻微地抖动。李晓红见那个男人默默地坐到沙发上,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难道是曾姨的爱人回来了?李晓红想道,可又总感觉不太像。
曾美菁继续背着身子给顾客理发。原本顾客要理的发型并不复杂,可曾美菁一遍又一遍地左右修剪着,好几次李晓红看见曾美菁的理发器并没有碰到顾客的头发,仿佛在修理空气。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闷了一下,只有理发器的抖动声还在不合时宜地嗡嗡着。终于,顾客忍不住了,他说道:"老板娘,麻烦你快一点,我要上厕所了。"曾美菁这才如梦方醒,她拿出吹风机,将顾客脖子周围的一些细碎的头发仔细清理干净,再用海绵刷了一下。每一次理发到这个环节的时候,曾美菁会麻利地解开围衣,微笑着说"剪完了"。可这一次曾美菁却心不甘情不愿地解下了顾客的围衣,顾客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快步离去。曾美菁却依然没有回头,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自顾自地抹着眼泪。
"美菁!美菁!"男子走了过来,轻声地呼唤着。他试图伸出手扶住曾美菁的肩膀,曾美菁猛地甩开了。
"美菁,你听我解释。"男子说道,"我是昨天出来才知道你也被带进去了。真是的,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没有关系?关系大了!"曾美菁怒道:"现在传开了,人人都说我是你王刚包养的情妇,你说说,你到底给我这个情妇什么了?你是给了钱了还是买了房了?你自己说!"曾美菁想起在里面的几个不眠之夜,她不止一次有了自杀的想法,到现在仍旧不断后怕,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美菁,对不起。"王刚愧疚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因为我不是一个贪官,现在组织调查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我现在要跟你说,我已经向周宁提出了离婚,我要和你结婚!"
"结婚?和你结婚?"曾美菁冷笑道:"我要结婚的是公安局局长,你现在还是吗?"
"美菁,你不要这么说。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有真正的感情的。答应我,我们重新开始,嫁给我吧。"王刚认真地说道。
可是,在曾美菁心里,那几天幽闭的煎熬给了她心理上的无尽痛苦,事到如今,她无法再面对这个曾经给了她身体和心灵上无比享受的男人。她和他,原本就是在黑暗中的感情的小偷,现在见了光了,无数人在她背后戳着她的脊梁骨,而她只是普通女人,既无法面对悠悠之口,更绝无可能突破两个家庭的阻隔去组建一个另一个家庭。"结婚?我还没有离婚呢。就算我有心离婚,可那个死鬼又在哪里?"曾美菁无奈地想道。
"你做梦!"曾美菁故意爆出最激烈的言辞,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逼走他。她接着吼道:"我碰见你,倒了八辈子血霉!你给我滚,我永远不要再看到你!"
此刻,王刚的心无比绝望着。一场因他妻子而起的纪律调查,最终证明他除了作风以外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终究因此而被免职了。这对于还有理想的他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打击。他原本以为在曾美菁这里可以得到安慰,原本以为只要离婚了就可以解脱了,这个小小的理发店会成为他婚姻的破船最后的港湾,可此刻他又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男人可以被击倒,但不能被打败,王刚想到。他心灰意冷,默默地转身便走出了理发店。在他即将走出店门的时候,曾美菁再也忍不住,她含着泪喊道:"他们让我冤枉你,逼着让我承认你让一个煤老板给了我20万!但我绝不答应他们的污蔑!这是有人要害你啊,你要小心!"王刚身体微微一震,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马路对面离坐小三轮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