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才明白,死神最恐怖的不是人们塑造的怪异恐怖造型,而是他能带给你深入骨髓的“绝望”。
活到这么大,今年才真正的遇到死神。
把死神第一次带到我身边的是急诊科的医生,我已经忘记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只能记得,男,医生,当时用急切的语言给我解释着ct结果出来后妈妈的真实病情。他的急切是在催促着我必须马上住院做手术,不然妈妈的命难保。可我听第一遍的时候,完全麻木着想不通一直身体壮如牛的妈妈就因为肚子痛过来看急诊,本以为开点药打个针就可以回家的,怎么就成了命悬一线。等我听二遍,我猛然就被死神用尖刀在心坎上扎了一刀,好痛,忽然间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才明白此时没时间想本以为了,应该赶紧听医生的,去办理住院手续,马上手术。
当我填写住院资料时,手不停的在抖,看错,填错,划掉重填。好在办理的工作人员很好,亦或者见多了这样的家属,耐心的说没关系,直接划掉旁边写就好了。当时我多么怕要一遍又一遍填写我总也填不对的表格,而那边妈妈还在痛苦的等着。
现在想来,那时,死神一直站在我身边,才让我那样的颤栗不已吧。
赶到住院部后,护士和医生的不紧不慢让我因愤怒而暂时忘却了恐惧。现在想来,那天是周六,就算是住院部的值班医生也很少,而我也一定是被之前看的《外科风云》误导了,以为,急诊马上要手术的患者应该都是被一堆医生护士包围着快速紧急的送进手术室,而不是像我们这样,自己押了身份证在急诊借个轮椅把已经疼的直不起腰的妈妈摸索着推到住院部三楼等待住院和安排手术。一边,护士们互相调侃打趣着,然后告诉我正在联系可手术医生过来,让我们等;另一边,以前像我的天一般存在妈妈现在缩在床上,用孩子般无助可怜的表情对我哀求着:“静,我真的好痛,能不能快点手术。”当时那表情,现在想来依然让我湿了眼眶。在我之前的人生中,妈妈一直是强悍甚至像钢铁人一般的存在,而此时,她能不停的跟我诉说着无以忍受的痛,而且从起床后她就开始痛却忍着,直到中午忍不住我们到了医院,在急诊的候诊、B超、X光检查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检查医生都查不出问题,而且妈妈被打了止痛药都不起作用最后还打了杜冷丁都收效甚微让医生害怕了,不得不立刻ct,折腾了一整个下午,到达住院部时已经傍晚。我只能轻轻的抚摸着妈妈的身体,除了轻声安慰,我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终于来了,再次详细的给我讲解ct看到的严重后果,再次带着死神向我宣判妈妈的生命。医生一股脑跟我讲了很多很多,我现在能记得的大概就是现在抢救,生存机会30%左右,如果能抢救得回来,妈妈因为是结肠肿瘤导致的肠穿孔,活过来寿命也最多5年因为癌细胞好像已经转移了。。。。。。
听那一切的时候,死神在我对面淡定的狞笑,似乎在嘲笑我从小到大心中的那个错觉“爸爸妈妈都是长生不老的,而我永远可以在他们面前当那个可以耍赖皮的小孩,无论我的年龄有多大,爸妈都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坚实的后盾。”而此时,那强大的错觉崩塌,死神逼着我抛开幻觉去看看真实的人生,无论谁,最终,都会被它带走。
终于护士们推着妈妈在医院空旷光洁的大道上走向手术室,而我,紧紧的拉着妈妈的手,安慰着她,马上可以手术了,马上就会不痛了。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像在电视剧中看别人演的故事,而此刻,演员竟然是我?
我努力让自己非常淡定轻松,似乎妈妈只是去做个非常小的无风险手术马上就会好起来。可我感受得到死神跟随着我们,我并不知道妈妈进了那道门,究竟,还会好好的出来吗?可在妈妈进手术室之前,我都伪装的很好,轻松的告诉她马上就打麻药了,就不痛了,做完手术就舒服了。进那道门的那刻,护士告知我止步于此等待,我放开妈妈手,告诉她一切马上就好了,乖。妈妈却忽然猛抓住我的手不肯放开,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许,她也看见了死神?才那么恐惧吗?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完全不能控制的情绪排山倒海的来,眼泪只是一种太表面的表达了,内心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大山崩塌恐慌到了极点。看见死神的身形在我面前逐渐膨胀,而我,在逐渐缩小。我认输,我知道了,在死亡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没有任何的决定权,只能任他宰割。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四个小时。。。。。。现在回想,真的不太知道那四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第一个小时是最无助煎熬的,但一个小时之后没出来好像我还是看到一点希望,记起了医生之前说的,如果妈妈的身体撑得住,进行的顺利,时间会久。第二个小时,我的脑子似乎可以开始转动,不停的问死神,真的会现在就带走妈妈吗?如果妈妈真的不在了,我会怎么样?死神笑而不语。第三个小时,我们开始谈论,手术应该是非常顺利,妈妈的身体素质应该是很好,所以挺得住让医生进行手术。爸爸此时才说,你妈妈,最大的优点就是坚强,她肯定挺得过来。我们的脸上开始有微微的笑容,我看见死神淡漠的笑容,慢慢走远。
四个小时的手术算是完成的很顺利。我的心,终于安稳的落地,仿佛一脚踹开了死神,庆幸着妈妈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妈妈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医生第三次带着死神走向我,告诉我,“生命危险随时有,看一眼,回家吧,有任何情况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们。”我落寞的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红印泥,那是手术前签下生死契约留下的,刚以为踹走了死神,原来,只是我太天真,死神随时跟着我,因为手上的红印泥,因为医院留下的我的联络电话。无法安睡的重症室三天半,电话铃声成了我最恐惧的声音,只怕他会替死神捎信。
重症室第二天半夜,电话铃声把我叫醒,那时,我感觉到心脏都要跳出来。护士说妈妈情绪不稳定,只想见家人,问我能去医院重症室不。我连忙答应奔赴医院,在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下午在探视的那半小时妈妈表现的很稳定很好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呢?难道死神跟她说了什么?
见到妈妈时,妈妈双手被戴上了手套绑在床上,护士告诉我,因为妈妈刚才很激动,扯掉了各种身上管子要离开,所以她们只能这样,并且刚刚打了镇静剂,一会儿可能就会睡着。妈妈的表情异常恐慌和仇恨,愤愤地告诉我来了一帮医生要拿她做实验,抽了她好多血,他们都是坏人,要害她,让我带她走,离开医院。
怎么会这样,妈妈当时明显的被害妄想症状,我来不及反应更多,只能不停安慰她告诉她医生怎么辛苦做了四个小时手术才救回了她的命,每天的检查一定要抽血是正常的等等。她才慢慢眼神柔软下来,但还是在睡着之前告诉我这里面肯定还是有问题。跟医生护士交代完回家的路上,我才能去想,才似乎明白,死神一定光顾了妈妈的心,告诉她难逃一死,让她心生恐惧,开始怀疑一切,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没有安全感,因为妈妈8个月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死亡了。
妈妈一辈子都很强,而那强只是用来包裹无比脆弱柔软内心的钢铁外衣,不让人窥见她内里那脆弱无助的心。而这逞强也给自己带来了掩饰自己问题导致的致命后果,这逞强也麻痹了所有的家人,以为最健康永不会生病的就是她。她的逞强骗了自己,也骗了我们,却没能骗过死神,死神看穿一切,并让人自食其果。
出了重症室转普通病房,我以为死神再一次滚开。重燃希望照顾着妈妈康复,可是医生第四次带着死神来找我,宣判着癌症的程度多么严重,生命的期限如何如何。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仿佛被死神彻底打败。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已毫无意义。
许多天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在路上失声痛哭,我也不清楚在哭什么,仿佛一切都该哭,陪着我的只有死神,他平静不语,却仿佛在陪着我去弄清人生的真相。对,人都是一死,对,一切都会消亡,这就是人生,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我其实一直逃避着,快活的活在自己以为的假象里。
那些日子我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何必忙累,何必辛苦,何必终日像一只渺小的苍蝇嗡嗡嗡的对着屎一般的人生忙活转悠,结果却被更强大的东西一苍蝇拍拍死。想想都觉得可笑。活着,仿佛没有了任何意义。我向死神跪地求饶,告诉他他完胜,我输了,只求他离我远点。而他却摇摇头,依然如影随形。我如死尸般做着每日该做的事情,毫无生气地陪伴妈妈,似乎比她更加靠近死亡,连我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那逐渐腐烂的味道,开始嫌弃自己。
未来的路成了黑色,我想放弃一切,因觉一切都没有意义。死神指向我书架上的那本书——《直视骄阳》。我读过,可我心想,现在,一切理论对我也毫无意义,更何况,我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惧怕死亡,没有死亡焦虑。。。。。。等等,没有死亡焦虑???对,我从小到大都对别人说我不怕死,觉得自己从不焦虑死亡这件事。可是,现在,其实这一切状况是不是在提醒我,这么多年我也欺骗了自己,其实我无比的恐惧死亡,却披上了防御的外衣。以前读那本书就是当专业书读,觉得一切与我无关,而现在,也许我真的需要重读,因为我可能会看到之前看不到的东西。理论不再是理论,而是打掉我防御外衣的大锤,我需要。
我开始认真的读,也看到死神坐在我身边,无比平静。终于我能承认,死神一直在我身边,只是,我忽略他屏蔽他恐惧他而避之不及。而他的存在,除了给人以深入骨髓的绝望之外,更是一直在提醒着我因能看见他的存在而更加珍惜活着的时光,更加直面真实的自己。也许,在未来的路上,我还是会在他的陪伴下踌躇反复,但接纳了他的如影随形,我不抗拒,也许会走得更真实坦荡,去做一个会被死神看穿的更加真实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