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黄昏刚下过一场小雨,车上的玻璃有一层薄薄的水雾,道路上的路灯像一只只毛笔,沾满了暖黄色的墨水,一笔一划的染在上面,很轻,却很快的向四周扩散。可能是公交车师傅开了空调,车里的人熙熙攘攘却依旧很暖和。我坐在最后一排最左边,右边坐着一个二十来岁小伙,双眼也不眨的盯着手机等消息,回复时笑起来憨态可掬的样子有我当年的模样,我紧了紧胸口的存货,双眼微眯了起来。每每这个时候,还是会想起第一次阿文的样子。
我是13年来长沙的,那时候手机贴膜十分火爆,同村不少年轻小伙子全国各地摆摊贴膜,听他们说,只要辛苦干他个一两年,在村里竖一栋漂漂亮亮的大楼房根本不是问题。父母虽然不说,但是热切的眼神还是让我咬紧了牙,从不知名小村冲到了大长沙来。
长沙虽说是一座二线城市,却还是让我这个愣头青受到了惊吓,我穿着破旧,不会讲普通话,街上所有人都与我截然相反,初次踏出火车站的时候,皮肤内好像有数不清到的蚂蚁在不停蠕动,惹得我脸皮发红,全身发痒。心里一直有声音催促我回家,要不是同村的王哥接待了我,当天下午我可能真就卷铺盖走人了。
第一次遇见阿文是在13年的4月中旬,是黄昏,在坡子街的一家猪脚的店里。那时候我贴膜刚出师没几天,就第一次撞见了城管,城管大声的呵斥、周围小摊小贩慌乱的声音激活了我的运动潜能,手机膜,壳子,数据线,耳机,一股脑的被我扒进包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便动了起来,一边拉上背包拉链一边全力逃跑,随后我冲进拐角,跑过一条小街,走进猪脚店,遇见阿文,一切水到渠成仿佛理所当然。当年猪脚店的灯和路灯一个样,灯光虽然是像烈日的暖黄色的,却一点儿也不像太阳那样刺眼,倒有点像是日光随意抛洒在四处似得。那时候阿文问我想吃点什么,声音寡淡,神色疲倦。
从司门口到伍家岭北共13站,下车后向前走约一百米后左转过马路走一百米,再右转沿着陈家湖路走一百六十米,左转二十米,借着微弱的路灯就能看见我租借的房子的红木门,木门上的红漆早被风雨拍打褪色,在木板与木板之间的漆甚至已经开裂往外翘,开关门时,木屑与硬漆不停的剥落。屋内窗户小采光通风都不行,认识的朋友无一不劝我搬家换个地方住,那里太不是人住的地方了,推脱也都是同一套,一个人懒散惯了,也不是多娇贵的人,况且也已经住了几年了。其实不管是朋友还是我自己都心知肚明,我在等阿文。等阿文给我回复。
思来想去,和阿文熟起来只能归根于他们家的猪脚太好吃了吧,肉又香又软,一口咬下去嫩的像是幼时爱吃的果冻,可嚼起来又十分柔韧,自打那天吃过以后,我几乎是每晚必吃,——直到今年春天,猪脚店老板说想回老家养老,于是现在,猪脚店装修成了一家新奶茶店,客源丝毫不比猪脚来的少。当然,这都已经是后话了,当年每逢晚上八点进店点一份猪腿,又背一个显眼的灰色旅行包,十分可疑,老板便叫阿文盯紧点我,反而这一来二去加强了我和阿文的对话,阿文是湖北人,也住在陈家湖附近,从那以后我边时时与阿文上下班,阿文虽然话不多,却一直是个很温柔,对朋友很要好的人,这点从每晚碗里日益增多的猪脚就看得出来。
房内布置依旧和三年前差不多,一张小沙发,两张桌子,四把塑料凳,一张双人床。唯一不同的便是日益增多的灯。吊灯、壁灯、白炽灯,台灯、落地灯、埋地灯。房间虽然小,灯光却闪耀温暖的让我舒心。灯光收集癖是从生日醉酒那天后开始的,本来以为和阿文在一起,只要看见阿文的眼神就能让我克制住收集的欲望,可是阿文消失了。我只好每晚都开启整个房间的灯光,如果阿文路过最便能知道,我还在,还在等其给我答案。
事情得从我生日说起,那时候是我到长沙的第一个生日,长沙的八月依旧热的吓人,我买了蛋糕和不少冰啤酒,长沙朋友不多,王哥不在,便只叫了阿文。絮絮叨叨的兴奋劲让我和阿文说了好多话,明晃晃的蜡烛只觉得阿文长得真好看,和其说完以后我便双手合十,许了愿,吹了蜡烛,喝酒。
这是我第一次吃蛋糕,也是第一次喝酒。蛋糕很好吃,可是酒却不好喝,是的,我喝醉了,印象中只记得我举着一瓶哈啤,要阿文祝我生日快乐。而现在,两年的时间,一切记忆依旧像是在做梦,可能因为梦会消失,所以那晚发生的事情都在模模糊糊的流失吧,连带阿文温柔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和轻声祝我的生日快乐。
第二天我是被闹钟闹醒的,全身酸麻,脑袋剧痛。爬起来按闹钟时被被子上暗红的血迹惊得清醒了,才发觉身上没有衣服,定神一看,阿文好像也是果体,他还没有醒来。我顿时屏住呼吸直到呼吸困难差点晕了过去,“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本来宿醉的头差点当场死机。接受现实前阿文已经醒了,他看我神情慌乱的就开始穿衣服。必须采取行动!我心里想。
“我会对你负责的”我的声音竟然沙哑了
“不用”我的话音刚落地阿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们在一起好吗”
阿文没有回答,他穿衣速度十分的快,我还没想要下句应该怎么说,他便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我冲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我喜欢你,阿文,别走行吗”握着阿文的双手不停的出汗,关节因为用力已经微微泛白,他回头,对我笑,抽出手臂跑了出去。我已经完全清醒,整个人恨不得把他扑倒,可宿醉的身体依旧没有力气,我便看着他的背影,冲他喊道:“我会在这里等你给我答案”
再后来阿文便消失了,没有告别甚至电话号码都已关机,那个早晨的背影,是他送我唯一的生日礼物。
花样年华里,梁朝伟对张曼玉说过“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可是他没勇气听到回答就去了新加坡,待到曼玉决定时他们却已然错过。每每想到此,我妄想逃离的心情就会被压下去。
偶尔会恨他,大多时候还是想他,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等下去,他明明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我还是在想,他会回来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