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苏幕遮》周邦彦。
又是一年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一到节日,在外的游子总是格外思乡,思念家人团聚的喜乐。离家七年的我尤其思念。
明月皎洁,透过窗子,照在床头。夜凉如水,不是深秋,却也多了几分凉气。南洋这里没有庆祝中秋节的习俗,没有家乡的桂花酒,没有母亲的月饼,不能与家人团聚,月再圆,与我又何干?看着门外的街上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叹了口气,我转身进屋,准备入睡了。
“快,还有没上船的客官吗,船要开了。”船员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喊。
“等等,还有我!”这是最早的一班从南洋到中国的轮船,我气喘吁吁的跑上去,船员看了我一眼:“怎么这么拖拖拉拉。”我拉拉肩上的包袱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回去了,寻思着给家里带点着南洋的东西吗。”“行了行了,快进船舱吧,这就开船了。”船员冲我摆摆手,接着去船头拉桅杆,这船马上就开了,我的心一直在砰砰的跳,七年了,离开家乡七年了,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回去了。七年未见的祖国,七年未见的双亲啊,儿要回来了!
进到船舱,我发现,我们这一船的人,要么离家求学,要么被生计所迫来南洋打工,大部分都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去了,甚者已经十多年都没有回过家。“他乡遇故知”,又一同归家,自然很快熟络起来,不知是我们谈的太投入还是因为我们归心似箭的缘故,船竟已靠岸。走下甲板,夕阳西沉,金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伴着微风,泛起层层涟漪。我弯下腰,用手捧一抔水,举头畅饮。在南洋的时候,连喝这一抔水都是奢望。
日月交替,太阳西沉,明月东升,我走在被月光照亮的小道上,七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家啊,就住在那城南的谢家巷,远远望去那间小房子还透露着橘黄色的灯光,爹娘还没有睡觉。我低下头整理整理衣服,将自己整理的精气神点。心里默默的练习着家乡话,七年过去了,我家乡话不知不觉竟忘记了许多……
伴随着幽幽的桂花香,我敲开了门,爹娘坐在桌子旁等我,一桌子的菜还冒着热气,娘见到我推门进去,急急忙忙站起来,摸摸我的脸,围着我转来转去,我拉住娘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凳子上,娘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溢了出来:“娃,你瘦了,外面不比家里吧?”爹从里屋拿出来几个月饼,说:“快吃月饼,洋人的东西肯定不如你娘做的好吃。”我接过月饼,香喷喷的味道直接从口滑到心里。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了。我看着家中二老,七年的时间,他们的背驼了,发白了,皱纹也多了,刚才娘握住我的手的时候,她的手一直都在抖,爹去拿东西的时候脚步也蹒跚着,看看家里一切摆设还是我走的时候的样子……这房子越来越模糊,爹娘的笑容也越来越模,一滴滚烫的累从眼角滑下来……
我恍然坐起来,摸摸脸上的泪,原来又做梦了,可为什么这次这么真实?
醒了以后发现我再也睡不着了,披上衣服走出院子,夜已深,明月越发明亮,照着我读书的地方,桌子上被摸的卷起毛边的信还被压在那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显眼,不自觉的走过去,拿起来,上边的字迹早已经看不清了。
这是三年前爹娘托人捎给我的,家里日子本来就不宽裕,爹娘肯定又把粮食卖掉了,当年为了供我到南洋,娘的首饰已经被典当的所剩无几了。如今又给我托人捎信,想必这一定是他们节衣缩食才给我带来的啊。这信远渡重洋,在路上颠簸受潮,我看到它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能辨认了,我还是视若珍宝的一字一字的读完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这一封信怎么能写完爹娘对儿子的思念呢。我将信好好的收藏着,想家时就拿出来看看。如今这又过了几年,这封信上面的字几乎被我摩挲的看不清了,隐隐有的笔迹,那是爹娘思念的心啊!
思绪被拉起,想到了七年前,那时候,突然兴起“下南洋”,有外出打工的,有外出求学的。爹娘也努力凑够了钱供我下南洋,一箱书,一箱衣。我踏上了到南洋的渡船。
临行前,娘也是做了一桌菜,我和爹一人一碗酒。爹说:“娃啊,我和你娘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一个人在外边不容易,你要照顾好自己。”接着爹举起碗,将酒狠狠的一口干了下去。我看到了他埋在碗里的泪。
爹娘送我到码头,娘一路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有机会要常回家看看,在外照顾好自己,天冷记得添衣,娘不在身边不能给你定时添衣物,哎……
码头上登船的号子响起,我不得不走了,一步三回头,我不舍啊。那是我的爹娘,那是我长大的故乡啊!船缓缓启动,离开码头,我从船舱猛然跑出去,看着岸边,爹娘的身影越来越渺小,直至消失,泪水在脸上肆流。
饶是有万千不舍,终究还是到了南洋,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这里的一切,每当夜深人静孤独感油然而生,这时候,月亮便是我情感最好的寄托。在家时,我弄不懂为何古人借月抒情,当我真正到了南洋的时候,我才懂。有时候月儿上会有阴影,我便想那是我爹娘。
天气日渐转凉,不知道爹娘怎么样,有没有吃饱,穿暖,家里的谷粟收完了吗……
我回到了屋子里,躺在床上,远处的海湾码头响起了夜航船的梆声,一下一下,我渐渐入梦,就让这梆声再送我回去吧,让我再去看看家乡,看看爹娘。这一次,我定不会回头了,万一回头,发现旧时的巷子已经不在了,苍茫梦里,我该归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