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末。关中平原,沿河而居的少年养了一条狗。
唤作 阿黄。
仲夏。夜晚。窗外大雨连珠,屋内闷热至极。开着冷气的饭厅。旁边厨房的油烟机还在一声紧接着一声发出低沉沉的吼声。
不远处客厅电视里CCTV7频道播放着武警训练军犬的节目。
一只大黄狗跃起的瞬间,“看,咱家阿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说话的间隙还不忘给嘴里送冒着热气的土豆丝,或许是太过于专注,筷子还未到嘴边便已松开,慌忙用手去接,还是有几根掉在了洁白的四周落着小花的地板上。
“要是阿黄在就好了,我一个眼神它就会跑过来吃掉。要是阿黄还活着今年也有40出头了。”男人唉声说道。
男人口中的阿黄,是他小时候在老家养的一条大黄狗。与其说是狗,不如说是他最亲密的伙伴,因为除了睡觉的时候他在土炕上,阿黄趴在炕沿下,这是他们在一起最远的距离。去学校的时候阿黄会跟着他一直到学校门口,他喝一声回去,阿黄便回去。放学后去河滩割猪草的时候,阿黄就是他的贴身保镖,因为总会有抢他猪草的大孩子,这时阿黄就会从河边的梨树地里窜出来将那些孩子扑倒,还用嘴去将那些孩子竹笼里的猪草叼到他的竹笼里。
坐在旁边已经听了N遍阿黄的故事的外甥不耐烦的插嘴到,“问题是它已经死了,当然它也活不到这么久的。”
是的,再亲密它终究也是条狗,是只跟着野狗跑了几次又回到家的狗,是只咬了很多次人的狗,是只被人杀了吃了肉的狗,是只不能再继续活下去的狗。
一天,少年放学回家。从破旧的书包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馒头喊着阿黄的时候,阿黄没有像以往那样瞬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两声,三声,阿黄还是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父亲告诉他,因为阿黄咬了人,人家要求打死阿黄,以免日后再咬到别的人。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憨厚内向的父亲,拗不过村里几个青年。终于,阿黄在白杨树林中被用绳子勒住脖子吊死。母亲对他说,阿黄死的时候眼睛睁着。不知道是因为极度恐惧,对生的渴望,还是因为没见到它主人最后一面死不瞑目。
夜晚,男人在睡梦中,嘴里重复了一夜的“阿黄,上。阿黄,回来。阿黄,咬死它。”只有睡在他旁边的外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唯独没有说,“阿黄,快跑,快跑,再也不要回来。”因为他不知道阿黄会被打死吃掉。或许,这成了他心里一辈子的抹不去的痛。
阿黄和本村的所有狗争雄,是当之无愧的狗王。阿黄也曾顶着小村狗王的称号与邻村的一条大白狗在土原上大战,以咬掉大白狗的半只耳朵而获胜。阿黄带给他的不只只是快乐,更多的是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心里那份天生就有的荣誉感。
30多年后,少年的外甥在一个写字的APP上看到一个句子,觉得用到这里作结尾再好不过。“你走了真好,不然我老担心你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