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禾,我早就发现你了,很早很早之前,要和我做朋友吗?”
看着身姿绰约仿若在风中摇曳的百合的班长,步伐坚定,又有那么一些轻快地向自己走来。对上那双璨如星河的眼睛,安晓禾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吸了进去,班长身上那淡淡的清香浸透了她的大脑,一时间她神志恍惚,甚至不知道作何反应。
直到班长那清风般的声音,字句清晰的,仿佛从很遥远的空地传来,传了很久,未被空气阻隔,突破了好多障碍,终于传达到自己的耳朵里。
“啊?你说什么?”安晓禾还未从那句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手不禁地紧紧攥住水瓶。只闻“咯嘎”的几声,水瓶被她捏得变形。
她手心紧张得都是汗啊!
班长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快乐。傍晚的余晖透过头顶繁茂的树叶细细碎碎地洒下来,跳跃在班长的发梢上,一层淡淡的光圈笼罩住班长,让班长看起来那么虚幻,仿佛一触碰就会随时消散。
“我说,安晓禾你要和我做朋友吗?”班长稍稍俯下身来,锦缎般的黑发便顺势滑落到她脸颊边。班长抬手轻轻地就将头发撩到耳后,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
班长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动作,多么的撩人。
尤其是班长那片雪白的、线条优美的脖颈,好像……好像在邀请安晓禾似的。
“你刚才的表现很好哦,以前都没发现你是那么擅长运动的人呢。”班长说,温热的、携夹着淡香的气息拂过安晓禾的鼻尖,“所以,我想重新认识你,和你做朋友。”
班长的眼睛带着真诚注视着安晓禾:
“可以吗?”
从小就被各种人嘲弄脑子不好、样子呆呆的、好像智障儿童的自己,安晓禾从来都是缺乏自信的,不管在什么事情上,心底里潜意识就认为自己是个弱智,无法干出什么大事来。于是,维持着这样卑微低下的姿态长大,安晓禾成长为一个存在感为零、普通又平凡的高中女生。
没有朋友,不敢与人交往,所以在校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小说,体验小说的主角那丰富多彩的人生,安晓禾总能够从其中得到一些慰藉。除了父母,未曾被其他人注意到的安晓禾只有在收发作业或者传递试卷的时候,和同学交谈上几句话,但这样也能让安晓禾暗自窃喜,好像发现了新的大陆。
就在安晓禾以为自己的人生必定会平庸黯淡时,转机出现了。
与其说是转机,还不如说是救赎,安晓禾始终如此觉得。
是在一个昏暗的下午,天上的阴云黑压压的,沉郁得仿佛末日到来,明明才刚过午后两点,世界就阴暗得逼近黑夜。学校也因为暴风雨的天气预报,很早就放学生回家了,除了必须留下值日的同学,学校可谓空旷沉寂。安晓禾抱着一叠书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时,豆大的雨滴已经稀稀疏疏地落下来,落在地面上,又很快被地面吸收,风也是阵阵席卷而来,看样子不过多久就会狂风暴雨。
安晓禾趁着雨势还未扩大,用校服包裹住书籍,抱在怀里就向教学楼狂奔而去。
好不容易回到教室,教室里只有两个同学在值日,他们以往都是有说有笑的,大概今日天气不好,心里都着急着回家,于是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扫地、擦黑板、摆桌子等,动作显得十分急促。
安晓禾悄悄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放下书她就看见桌子底下还有些纸屑,显然没有打扫干净。她转头看向值日的那两个同学,话语却哽在喉咙里。
他们叫什么名字呢?黑板上值日生的名字已经被擦掉,尽管上面还残留粉笔的痕迹,也难以辨别原来的字体,只能得知当时老师写字时用了很大的力气。
上高中两年了呢,安晓禾依旧没记住班里同学的名字,甚至还没记住他们的脸。
不过这种事也无所谓啦,安晓禾才是被众人遗忘的那个。
一想到这个事实,安晓禾默默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卷纸巾,蹲下身将纸屑捡起来。
“这位同学,你是这个班的吗?”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清风般的声音,安晓禾始料未及地被吓了一跳。她慌忙地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忘记自己正在桌子底下,脑袋不可避免地撞上桌子,“哎呀”地疼叫了一声,才捂着脑包,眼角含泪地站起来。
“噗……你没事吧?”
在安晓禾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先入眼的是学校冬季运动服的衣摆,随着它主人的动作在细微地晃动,仿佛有了生命力似的,在引诱安晓禾往上看,再往上看一点……那犹如清风明月般的声音,它主人的脸庞,不带一丁点预告地闯进安晓禾的世界里。
“班……班长……”安晓禾大脑立马停止运作。
尽管安晓禾呆脑瓜里装不下那么多张人脸,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一定有一个人是一直住在安晓禾的心里,那就是林雅惠。
因为她是班长啊,总是站在高处带领着大家,聪明、漂亮、自信、能干、帅气……那些褒义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她深受所有人的喜欢,自然得到所有人炙热的、崇拜的目光,包括毫不起眼的安晓禾。
她一直都是她想要成为的人。
“原来你是班上的同学。那正好,我有事需要请你帮忙。”班长莞尔而笑,俏皮的双眼看着远处正在值日的同学,“他们俩需要值日,我不想耽搁他们的时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帮忙吗?”
因为说不出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接受的话,所以相当于默认,安晓禾亦步亦趋地跟在班长身后,心脏此时此刻就像上下弹跳的皮球,局促不安着。她紧张得不知将眼神放在何处,只好盯着班长背后那晃荡的发尾。
班长的头发真好看呀,乌黑油亮,倾泻如墨,仿若黑色的锦缎那般,让安晓禾有想要触摸的冲动,情不自禁就伸出手。就在差点触碰到的那刹那,安晓禾却猛然清醒,手不知所措地撤退,最后心烦意乱地抓了抓自己自然蓬松的短发。
“原本呢,这些东西我可以晚点再做,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拖延事情,今天的事就必须今天做完。”
班长领着安晓禾走进一间办公室,边说着边把一沓档案递给安晓禾。没想到那沓档案的沉重,安晓禾在接过的时候身体失衡了一下。
“再说明天就放假了,所以我想把学校里的事情全部做完,这样,假期就能轻轻松松地度过,也不用惦记着自己还需要干些什么事情。你说对吧?”班长利索地整理好另一堆档案,即使和安晓禾说着话,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
这个人真的好厉害呢,安晓禾默默看着班长,心想。
“走吧,只需要将这些档案转移到档案室就可以了。”班长回头对着安晓禾粲然一笑,原本就很漂亮的脸蛋,此刻散发的光芒和魅力令安晓禾无法直视。
档案室在教学楼的最顶层,来回搬动这些沉重的档案确实很辛苦呢。安晓禾和班长保持着来时的距离,一前一后,不急不慢地走着。班长貌似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即便走在前面,也不忘和安晓禾搭话,尽管回答她的是安晓禾的沉默。
真好啊,从未有父母以外的人和她说那么多话,安晓禾心里有些感动。
“这些都是班上同学的档案,每个学期都要拿出来,老师在上面写下评价。等到高三毕业以后,你们就可以拿到自己的档案,看看这三年里老师都给些什么评价。”
外面的天色已越来越暗,整个世界像被泼了墨般漆黑无际,雷声仿佛巨大的木桩在天上滚动,雨像似瀑布般垂挂在天地间。学校楼道的灯应声而亮,然而,在黑夜的压抑下显得微弱不堪,若不是还有班长走在安晓禾的前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无意间安抚了安晓禾胆怯羸弱的内心。
安晓禾很讨厌这样胆小的自己,但却无法不害怕。
“跟你讲哦,我有偷偷看了同学们的档案。你想知道老师给你什么评价吗?安……”
班长的话还未落下,外面一道惊天落雷“轰隆”一声骤然而降,闪电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气势划破长空,撕破漆黑,炫目的光芒从楼梯间的窗户外闯进来,却又一闪即过。窗户的玻璃似乎感受到来自大自然的力量,不住地颤动,楼道的灯泡“滋滋”地忽明忽灭。
俩人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雷电袭击吓得心脏差点遽停。但向来强大的林雅惠很快就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赶紧转身,想第一时间确认同学的状况——
只见那孩子蹲下了身子,双臂紧紧抱住那沓档案,从颤抖的双肩和压抑的抽泣声都能感知到这孩子的恐惧。
若换做是别人,可能早已向那孩子伸出援助的手,但林雅惠不知怎地,她站在原地丝毫不动,沉默地看着安晓禾,若有所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出声:
“我从来不等人的。你若是跟得上来,就站起来。不然我先走了。”
安晓禾确实害怕到要死,害怕雷电,更加害怕无助的感觉。
因为无助,让她感到被黑洞吸附般的恐惧。
就在她害怕得要死要死的时候,那人的声音就像一只拉拽的手,不知从何处伸来,硬扯着她从恐惧中出来。
她抬起泪水纵横的脸,惊愕地看见班长的笑容——笑得那么柔美,嘴角的弧度恰似月牙般,散发出温暖的气息——楼道明灭的灯光、窗外的暴风雨、身边沉郁的景致一瞬间分崩离析,碎成粉末,在安晓禾眼底灰飞烟灭。
她眼中只有林雅惠,只有她。
安晓禾赶紧用手背胡乱地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因为档案的沉重,故摇晃着站起身子来。在站定的那瞬间她牢牢地稳住自己的身体,一股从所未有的勇气从脚底窜进心房。安晓禾原本无神的目光忽然坚定起来,她跟上班长的步伐。
这一路上,望着班长秀美挺拔的身影,安晓禾感受到自己内心细微的涟漪,好像有什么从心底破芽而出,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班长的自信仿佛与生俱来,前进的脚步从未因外面肆无忌惮的落雷而迟疑。
想永远跟在班长的身后,不必超越她,又不必落后得太多,只要这样跟着班长就好了——安晓禾心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就是在这样一个转机下,安晓禾开始了她自己的蜕变。
常久被包裹在蛹里感受着寒冬的蝴蝶终于察觉到初春降临的温暖,身上的蝶翼开始了破蛹前的颤动,并期待着破蛹后的振翅而飞。
班长在安晓禾身边坐下,修长、白皙、优美的,穿着运动短裤的腿往外笔直一伸,随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安晓禾在旁边紧张得浑身似火烧,班长的气息强烈得裹住她,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敏感地感受着班长,她知道她呼吸的频率。
“刚才跑得很快,没想到你的体育竟是那么好。”班长拧开手上的水瓶盖,浅浅地喝了一口,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流云像似烟雾般缓缓流动,“你看起来那么娇小,跑起步来爆发的力量着实惊人,无法想象要是没有你,我们还能不能拿下第二名呢。”
“才……才第二名……”安晓禾嘟囔一句。
如果,如果刚才她还能跑得更快一些的话,班长就能拿下第一名了吧。在她的印象里,班长从来都是第一名的,很少甘心居于第二名。果然,第二名对班长来说还是不够好吧,明明有那个实力拿下冠军。
然而班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说:“这不完全怪你,第一棒在起点摔倒了,导致我们跟冠军队相差了很长的距离,是你在第三棒的时候追了上来,我们才有机会拿到第二名。”
“虽然不是冠军,但接力赛更加注重的是团队合作而不是名次,不是吗?”
安晓禾讶异地看向班长,班长那张姣好的面容恰好对着她眯眯笑着,她上一刻才安定下来的心马上又炸裂了,头顶仿佛有小人在放礼炮,震耳发聩,耳膜有些生疼。
安晓禾羞涩得满脸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吧?虽然你是临时接替的第三棒,但首次比赛完全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呢,甚至比原来的第三棒还要不错,”班长说,“安晓禾你本身是个宝藏,为何总要隐藏自己?明明你也可以大放异彩,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做得到不是吗?”
班长站起身来,背对着安晓禾。安晓禾看着班长挺直的背,身体线条优美流畅仿若天鹅的脖颈,自然的恩赐。一刹那,风起了,风掀起班长的衣袂,和长发,晃荡的发尾和衣角让安晓禾恍惚间回到那个暴风雨即将来袭的下午,那时候的她如现在这般跟在班长身后,悄悄仰望着,从未靠近。
费劲毕生的力气,绞尽所有的智慧,才和班长考上同一所大学,偷偷选择了和班长一样的专业,老天爷好像得知了安晓禾的心意,并回应了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和最大的期待,让她中了人生最大的彩票——机缘巧合下,安晓禾和班长相遇在同一个大学班级里,班长还是班长,而安晓禾已经不是当初的安晓禾。
在大学运动会之际,代表班级参加接力决赛的第三棒忽然中暑倒地,情况紧急下,原本站在队伍里默默为运动员打气的安晓禾莫名地被人群推挤了出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顶替了原来的第三棒站在赛道上,直到看到站在不远处,作为最后一棒的林雅惠抬起手对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林雅惠灿烂的笑容被氤氲在热烈的阳光里,让人看得不是那么真切,却让安晓禾仿佛握住了巨大的能量。
最后稳稳地交出接力棒,就像,就像把自己对班长所有热烈的情感寄了出去。
——崇拜的、仰慕的,还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细细品味起来有点甜的小心思。
“走吧,闭幕式要开始了,我们一起上台领奖。”班长侧着脸对她说,笑着的嘴角点染上了傍晚红霞的颜色,绚丽、夺目,把安晓禾所有的思绪牢牢地锁定。
林雅惠见安晓禾依然不为所动,样子呆木若鸡的,一如她从前憧憬她的样子,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炙热的眼神早已将她自己暴露。这个女孩从那个漆黑的下午就开始亦步亦趋地追逐她的脚步,那么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姿势,像只笨小鸭似的,努力刻苦的样子不禁让她在前方奔跑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等等她,有时候等得不是那么耐烦,想要拉她一把,又怕惊扰到这只笨小鸭,害怕她惊慌失措地逃走。
她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又何尝不是悄悄地留意她?留意她的变化,从一个懦弱平凡胆小的女孩,变化成一个积极面对困难,勇敢接受生活变化的女生——高中时挺不直的腰背,闪烁、不自信的眼神,乱糟糟的蓬松的头发,在大学时取而代之的是昂首的胸膛、坚定的目光和梳得整齐的齐肩长发,即使被同学故意推了出去顶替第三棒,也丝毫不退怯退场。
在比赛结束那刻,被同学老师兴高采烈地拥抱的她,眉眼露出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然而笨拙如她,仍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以及周围的变化,还沉浸在自我凝造的自卑的氛围里。
看来,关键时刻,还得有人拉她一把呢。
这样想着,林雅惠已经伸出了手,面对震惊的安晓禾。
一时间,俩人相视无言。
直到远处响起广播的声音:“请各班各位同学尽快集合,闭幕式马上开始了。”
最后,安晓禾扛不住林雅惠的眼神诱惑,心砰砰地直跳着,紧张得额头出汗,脸红如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在林雅惠的手掌上。刚放上去,手就被紧紧地握住,安晓禾第一次真切地体验到林雅惠身上的温度,就跟林雅惠身上的气息一样,清凉的仿佛水流淌进她心底。
林雅惠拉着她往前走。
真想把这一刻的时光镌刻下来,永远永远保存在记忆的宫殿里。
“哪,安晓禾,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吧。”
“啊?啊?啊!!!”
“你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反应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