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玖四零年五月,日军轰炸重庆,死伤无数,半城烟雨,凄迷。
我收到你的电报。
五月,归。
发出时间是四月十三日。
我始终没有等来你。
家国天下,我不太懂。 就像七岁那年,我不懂在树枝上扑腾的蝉,为什么到了秋天再也没叫过。如果凋落的树叶回到枝桠,留声机的音乐反向播放,是不是时钟就能回到有你的日子。
一九一三年,杏花微雨。
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你却如此清冷。
学堂里,别的孩子都念着孔老夫子的"之乎者也"。偏偏你不同,你念,“犯我中华者,虽远必殊。”
我知,你自是与众不同的。
何时你开始注意到我?许是我用墨汁染了你的诗集,许是我抢了你的书册,又或许我害你挨了先生的戒尺。
“先生教的可懂了?”
我茫然摇头。
“没认真听?”你脸色冰冷。
我委屈的快哭出来,“我听懂了你就不会教我了。”
你难得笑了,万年的清冷变得些许柔和。
“放学我们去放纸鸢。”
那年的纸鸢,放得很远,飞得很高,就像后来的你一样。纸鸢上有两行清秀的字,“山河永在,国泰民安。”是你一笔一划书写的。
而我的纸鸢上,不过一个你,“沈易宸,平安喜乐”。
一九二五年,四月十八,适宜婚嫁。
人已散去,我独自坐在礼堂里。我和你结婚的日子里,没有你。
那天清晨你见我一面后,就接到一个电话应了声便匆忙离去。
你真无礼,那一日,不见你。
我一人走完了所有的婚礼流程,听完了婚礼证词。
“三生石上注良缘,恩爱夫妻彩线牵。海誓山盟皆缱绻,相亲相敬乐绵绵。”
你许是喜欢这证词的,我想。
我念叨着,三生石上注良缘,川上良人放纸鸢。我们多少日子不曾一起放过纸鸢了?
我独自坐在礼堂里,居然没有怪你,还想着你一身戎装,七尺荣光的模样。一想便是好几个时辰,天黑了。
你是第二日的傍晚归家的,军装没来得及脱下,疲惫的倚着门,冲我笑。
“闭眼。”你柔声命令。
我乖乖摊出双手。
是纸鸢。
这次不是家国天下,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九三九年,小雪。
你要离开南京到重庆去。汽笛声近了,隆隆的火车驶进站台。 那年你对我说了什么,是了,你没说什么。
你抽了一口烟,用指尖掐灭。你揽过我的额头,应是没有看我,我只觉起了雾气,眼前氤氲。
“珍重。”
情有多浓,话有多空,你我言不由衷。
你的背影裹挟着风雪,渐渐远去。
“沈易宸,为我珍重。”我冲着远去的汽笛大喊。你懂不懂,为我珍重。
一九四零年,日本轰炸重庆,山城被毁。
一九四零年,你未归。
一九四零年,我翻出儿时与你一同放的纸鸢。我竟不知“山河永在,国泰民安”后的那行小字,“如此,我便可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