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馆回寝室,南方的冬天实在阴冷,湿气随风,顺着袖口领缝,硬是把行路人身上残存的一点温度搜刮个干净。
这时才想到,该是冬至。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到了。
北方人冬至食水饺,说来是医圣张仲景冬至舍药,热腾腾一锅汤咕噜噜的滚着,平民百姓带着大大小小缺边少角的各式碗儿排着队,冰天雪地里等一口大锅里翻来覆去似鱼水之欢的“娇耳”,人挤人,话家常,似乎冬天也不那么可怕。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太好,一到冬天耳朵就老生冻疮,医者用面皮包上羊肉胡椒等怯寒食材,露天免费发放给行人,雨雪霏霏,锅炉滚滚。
滕州羊肉汤也是冬至有名的食物,先加羊骨慢熬,再投入羊杂和大块的羊肉,煮熟后捞起沥干,肉刀成薄片,开水氽过,再冲入雪白的骨头汤。绿油油的葱花一把撒上,称热喝,烫伤舌头也舍不得撤嘴,待汤碗见了底才哈着气说声:
“疼!”
古时候诗人里,白居易算是活的滋润的,晚年隐居洛阳,冬日寒冷,邀刘姓旧友喝酒,诗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绿蚁呢是指新酿的米酒上的绿色泡沫,温酒时需过滤。
窗外阴风阵阵,室内火炉煮着酒,喝红鼻子的糟老头颤抖着滤一碗新酒,酒香火旺,只是近黄昏。
再说取暖,火炉热炕,甚至于徐志摩先生的“kiss the fire”,都是借火取暖,虽然成效显著,烟熏火燎,毕竟叫人有些灰头土脸。
高贵一点大概是“瑞脑消金兽”,但那贵重香料,最多也就做做手炉脚炉,用它来烧炕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椒房之宠”讲的是汉时宠幸,长乐未央两宫,便称为“椒房殿”,何谓“椒房”,当然不是红辣椒小米椒,要真是这样,那天子行房事时还不呛得涕泪横流的。
“椒房”是花椒和泥涂满墙壁,花椒性温和,又有异香,糊在墙上还带保温功能,感叹天子多情,心思细腻至此。
花椒开胃,想必开了不止一“胃”。
唐玄宗有个兄弟封为申王,冬天怕冷,喜欢让宫妓围着他站一圈儿,雅名“妓围”。唐朝以胖为美,想想看,一圈花枝乱颤的胖姑娘,块头大脂肪厚,挡风保温,里面的人更是心猿意马面红心跳。
你说暖和不暖和?
既然说到唐朝的胖姑娘,诗云: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暖洗凝脂。”
贵妃入浴,解开火红浴袍,撒一池雪花白,热气升腾。
温泉和凝脂,想必是极暖和的,这温度里有温泉的成分,也有情欲的成分。
谈到这里,“取暖”好像越说越香艳了,不过想想也是,越是暧昧越是有温度,记得《神话》里成龙大哥身受重伤在山洞里快要被冻死,韩国漂亮姑娘金善喜解开衣裳拥大哥入怀中,用体温升体温。
张佳玮说,取暖的终极形态,终究是美丽的异性与爱情。
身体向身体借温度,这已经超越冬天的取暖了。
《秋灯琐忆》里有这样一段:
“道光癸卯闰秋,吾妻秋芙来归。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强余手谈,或至达旦。余戏举朱彝尊词云:“簸钱斗草已都输,问持底今宵偿我?”秋芙故饰词云:“君以我不能胜耶?请以所佩玉虎为赌。”下数十子,棋局渐输,秋芙纵膝上狗儿搅乱棋势。余笑云:“子以玉奴自况欤?”秋芙嘿然。而银烛荧荧,已照见桃花上颊矣。”
烛光多弱,可若是有个“情”字在里头,深秋也能被点燃,燃到脸颊泛起桃花。
写了这么多,也只是长夜漫漫,画饼充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