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理想死了。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警方经过现场勘查及调阅监控,推断当时他可能为了避让对面来车,驾车失控冲出桥面,落入水中。对方车辆相对幸运一些,撞在了桥头的护栏上,车辆损毁严重,男司机受伤不重,但车上女乘客却不幸遇难了。
葬礼那天,理想的妻子神情悲伤,身旁是她5岁的孩子,一脸懵懂的样子,牵着母亲的手,大概她还不知道失去父亲的意义。
整个仪式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仪式结束后,大家逐一上前安慰理想的妻子。
她对着每个人反复地说着:“那天理想说身体不舒服,想去医院看看,我以为没什么事,谁知道......”他妻子声音嘶哑,听得出来悲伤过度所致。
大家不停地安慰,节哀顺变。
她似乎听不见旁人的安慰,继续说着:“理想平时开车都很小心的,一定是身体不舒服分神了,如果那天我陪他一起去医院,我来开车就不会发生意外了,都是我的错。”
我走到她面前说:“这是意外,没有人希望发生,别再自责了,好好照顾孩子和自己,这是理想最大的遗愿了,有任何需要帮忙的,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也说不出更好的安慰语言,于她,理想是他的丈夫,于我,理想是我的兄弟。她失去了丈夫,而我失去了兄弟。
2
理想,我的发小。从出生时就充满喜剧色彩。
他说,当年出生时,为了他的名字,家里斗得不可开交,分成了两大阵营:唯物派和唯心派。
唯物派认为,穷了几代人,穷怕了,从这代开始一定要翻身,发财必须从婴儿抓起,不能输在起名字线上。名字里就必须带有强烈的发财色彩,要不叫“理发”,要不叫“理财”。
唯心派则认为,名字需要带有浪漫主义色彩,内心富有便是富有了,主张叫“理想”。
僵持不下,最后只能召开家族扩大会议进行政治协商,连因投机倒把罪在外逃亡5年不敢回家的大伯都电话连线参加了会议,最后协商的结果就是户口簿上名字叫理想,但在理氏家族祖训里增加一条:理想是理家翻身的希望,肩负着理家复兴的伟大事业,理想需要牢记发财是第一要务,为了发财而奋斗终身。
爷爷怕理想忘记了,临终前又把理想叫到床前,拿出那本厚厚的家族祖训。爷爷说这本祖训是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代流传下来的,违背祖训就是大逆不道。
理想说:“爷爷,这本祖训看起来好新啊。”
爷爷说:“这说明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很爱惜祖训,保护得好,才可以保持得这么新啊,你以后读书也要像爷爷爱惜祖训一样爱惜书本。”
理想说:“这本祖训背面怎么还印了个‘1980年印制’。”
爷爷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说:“呃......,这个不重要啦,这种细节的东西就不要纠结了,我们还是关注祖训内容吧。”
爷爷翻开祖训第一页,硕大的几个简体字发出闪闪金光:发财!发财!
爷爷说,这条祖训是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留下的,你的理想就是长大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这也是我们全家的理想。
理想懂事地点了点头,这样,他爷爷才走了。
忽然,他爷爷又坐了起来:“真的懂了?”
理想赶紧回答:“懂了懂了!”
他爷爷第二次才真正放心地走了
我问理想:“当时你真的懂吗?”
他说:“当然,否则我怎么会点头。”
但在入学的时候,理想就忘了爷爷的嘱托,暴露出了不孝子孙的本色。
老师问大家,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说:“我的理想是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3
参加完理想的葬礼,从上海回到深圳,已是晚上9点。
我给丹发了条微信:生日快乐。但用的是理想的微信号。
丹是理想的前女友,我们三个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大学时他们考到了不同城市,理想曾经告诉我,他和丹约定毕业后回到同一个城市。他们相恋了10年,我一直以为他们最终会走到一起,未曾想直到我参加他的婚礼时,才知道他们分手了。理想没有和我说分手的原因,但他说原因在他。有时候他的捉摸不定,我也无法理解,但我知道他一直心存内疚。丹是我见过对理想最好的女生,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一个如此懂理想的女生。
他们已经13年没联系了,理想出事前一天,找我要了丹的微信号,才互加了微信,但第二天,理想就出了意外。
我想如果理想还在,他大概也不希望他们在重新建立联系后就告诉她一个如此悲伤的消息。我不确定丹是否会真的在意,但即使作为普通朋友,听到一个普通朋友的死讯,多少也还是会影响心情的吧。有关理想的死讯,我想还是暂时不告诉她了。一个人走了,就当去远行吧,知道真相后,反倒徒增悲伤。
网络世界的好处就是,在网络两边聊天的人,只要不见面,你永远不会知道另一端真正聊天的人是谁。只要不见面,不用语音视频聊天,而理想的微信还可以继续正常发送信息,对方就不会怀疑理想的身份。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告诉她真相吧,这个时机是明天,明年还是永远,我也不知道。
在此之前,我决定假扮理想,让他的微信继续正常发送信息,如同理想不曾离开一样。
过了1个小时,仍然没有收到丹的回复消息。我突然间开始担心起来,难道口气不像理想,第一次发信息就被识破了?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暗号。
比如像“How are you?”这样的问候,如果对方回复“Fine,and you?”那就对上了。如果对方回复“What?”或者“Fuck!”那就说明是假的。这样的暗语设计得好巧妙,不亚于摩斯密码,不是同一个年代出来的人,这么难的答案,很难能回答出来。
又或者是不是应该还要加个“宝贝”之类的称呼,但是这么肉麻的言语应该不是理想的风格。
或许是我想多了,其实对方这会可能正忙,敷面膜?做减肥操?又或者正在发牢骚?女人的事情总是不少,可能还没时间看手机。
半夜里,手机突然响起了收到微信的提示音,我赶忙拿起手机。
是丹,不过只简单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我舒了口气,果然女人的事情确实很多,忙得连回复信息都如此平淡简单。
我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此时已是凌晨1点,我想这个时候不回微信应该也是合理的吧,毕竟,大部分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睡了。而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聊天内容,这么匆忙地聊下去,要是前后聊天记录矛盾反而容易被识破。
为了更好地假扮理想,我想还是先翻看完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再说吧。况且从上海回到深圳的长途飞行也使我倍感疲惫,明天还有个项目例会,今晚就暂时先这样吧。
4
银行的一个新核心项目最近即将上线了,我也忙于天天加班。银行的工作也不是天天都这么忙的,只有在赶项目时,才会如此紧张。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银行,理想和我不同,他进了一家著名的互联网企业。我们进入了不同行业,也留在了不同城市,他在上海,我在深圳。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角色有些错位,做金融的应该去上海,做互联网的反而应该来深圳,深圳的创新精神更显著些。
理想一进互联网公司,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像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理想。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像马化腾一样,做出一款爆红的即时通讯软件,名字就叫BBQ,吉祥物就用“烧鹅”----一只放在烧烤架上的企鹅。这种具有强烈针对企鹅的行为,充满了挑衅。
后来他说马化腾他是做不到了,他妈的,你知道吗,他有个在港口集团做董事的爹,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个成功秘密。可你知道我爸是干嘛的吗,一下岗工人,他整天把自己当皇帝了,口头禅就是理解万岁。
我说,理解万岁没错啊,谁都需要被理解。
他说,那个年代,名字都有时代特色,他爸49年刚解放时出生的,他爷爷给他爸取名叫“理解”。他爸整天喊理解万岁,带有强烈的称帝愿望。
有一天,他无意中从网上看到了一张马云创业时在自家客厅十八罗汉的照片,他觉得那个房间很像他小时候家里的客厅,他觉得他会像马云,他一定要做出一个网站,可以淘到任何很难找到的东西,网站就叫“淘难”。
我说,别人会不会以为是“逃难”,一个难民的网站。
他说,没关系,以后这个网站还是要走向国际化,进入非洲地区的,“逃难”这个名字可以增加非洲人民的亲切感,更容易打入当地市场。
从那时起,我就对他的战略性眼光佩服不已,我觉得他一定是那种可以在国际舞台上焕发光彩的人,最起码非洲舞台一定会留下他光辉的人生轨迹。
我一直等着“逃难”发布的时间,等了半年还不见动静,我问他,你的“逃难”网站做的怎样了。
他说,成功的经历都是可以复制的,为什么有些人复制不成功,因为没有真正原样复制。就好像为什么我的“淘难”网站迟迟出不来,因为我还差一套属于自己的房,没有房没有客厅,我怎么召集十八罗汉,没有十八罗汉,成功的第一步就迈不出去。
直到有一天,他兴奋的打给我,兄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家里赞助了我50万,你再借我10万,我就凑够买房首付了。
而我已经是第三次接到他这样的消息了,前两次,他说都是因为我隔天才打钱,房东涨价而没有买成。这次我决定在他挂了电话后,第一时间把钱打给他。
这次他终于成功了,他买房了。
我说,可以开始设计“逃难”网站了吧。
他说,靠,我买的房客厅没马云的大啊,别说十八个人了,挤八个人都困难。就这样“逃难”网又告吹了。
5
“Ben, are you ok ?”
“Fine, and you?”
“What?”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在会上走神了。由于这是整个大中华区的项目,项目组里包含了中外籍的成员,一连开了几天的会,大概有些疲惫了,外籍人员看我脸色不好,问候了我,我正好突然想到了理想和丹的暗号,本能地顺口就回答了。
大概我的回答把大家吓到了,或许大家觉得做一个项目健康最重要,项目可以错乱,但是精神不可以,大家都劝我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婉拒了一下,但盛情难却,为了不让大家失望,我就勉为其难地先下班了。
离开办公室,人顿时精神许多。突然想起来好几天没有用理想的微信给丹发消息了,再不发的话对方会不会怀疑理想死了。那天睡下后,我还没来地及翻看理想和丹以前的聊天记录,趁今天有空,先看下聊天记录,然后再发几条消息,保持一下活跃度,活跃度是人活着最好的证明。
理想和丹的聊天记录实在太简单了,一天的聊天记录确实也多不到哪去。
“13年没有联系了,这时候突然加你微信,有些冒昧。”
“你是哪位?”
“是我,理想。”
“确实很意外,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想问候下老朋友,最近好吗,你千万别误会,没其他特别意思,只是作为朋友问候下。”
“嗯,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就好,好了,没什么其他的事了,早点休息吧。”
“哦,你也早点休息吧。”
这段对话略显生硬,看得出13年没有联系,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在诈骗短信横行天下的年代,这样的对话居然可以让对方相信是失联13年的老朋友,这着实是一个奇迹。
这样也好,理想和丹的聊天记录越简单,后续聊起来越不容易前后矛盾,而我对理想太熟悉了,我突然信心大增,在扮演理想的道路上,一片坦途。
在和丹开始聊天前,还是先对个暗号吧,确认下对方。
“How are you?”
“还行,你呢?”
竟然不是Fine,and you?这样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让我很难判断对方身份的真假。我知道丹已经结婚了,与有夫之妇聊天,人身安全比较重要,我可不希望被认为是第三者而在路上遇袭,还是增加个验证码问题比较保险。
“还记得Li Lei和Han Mei Mei吗?”
“当然,我还记得那只鹦鹉poly。”
果然都是她,这样就放心了。
“这几天工作比较忙,没空发微信,今天正好比较早收工。”
“是的,大家平时都要忙于工作,肯定没有那么自由。”
“时间好快,想想我们过去的事,就好像昨天一样。”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也都不是小孩了。”
是啊,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年理想在追求丹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个情敌,叫什么周华健的。
理想说,你们要帮我,哥们一生的幸福就在此一举了。
我们说,怎么消息这么快,连台湾那边都知道你在追丹了,是不是上次你在KTV唱《花心》的时候太难听,周华健心存不爽,特意台湾过来跟你抢。
理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周华健不是唱歌那个啦。
后来我们帮理想打败了情敌。
我们问理想,你恋爱了不会丢下我们兄弟,自己甜蜜去了吧。
理想说,当然不会,你看我像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
后来事实证明,理想跟辜负他爷爷一样,辜负了我们。路上,带着丹,假装不认识地从我们旁边走过。
理想结婚后跟我说,还记得当年我那个情敌吗?当年我还以为是多强劲的对手,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我还没怎么发力,就完胜了,这叫什么事。这不像短跑比赛,才刚开始热身,对方一口血直接死在地上了,别人还以为他是热死的。”
我说,是的,那又怎样呢?你只是赢在了当时,也许人家赢在以后呢。
等我从回忆里跳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2点,随着年龄的增长,人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不是拿着手机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是容易陷入回忆中。有的时候聊天不必言多,聊多几句,剩余的基本都是各自陷入回忆中了。
算了,已是半夜了,微信就不回了,早点休息,免得明天例会又现疲态。
6
“休息了一天,面色果然红润了很多啊。”所有见到我的中外籍同事都这样说。
但其实昨晚我一夜未眠,也许是陷入回忆太深,导致迟迟不能入睡。早晨洗漱时,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担心回到公司,同事会不会以为我要死了。原来在虚伪的恭维面前,中外文化是相通的。
“Ok, Ben门写互活了,偶们介个Project介周诶要launch了,try your best, fighting!”祖籍香港移民澳洲又回到香港工作的澳籍华人大BOSS用蹩脚的中文鼓励大家。
“Ok, I will die. Oh, no no, I will try.”我一说完,原本坐在身旁的同事,起身一脚踹开了会议室的门,门上挂着的“War Room”牌子摇摇欲坠。大家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时从不发表意见看似软弱的他,居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反抗压迫的正义能量。
“我听你们开始说要呆,我就坐下了,后来又说要踹,我平时也帮不上忙,踹门还是可以的,踹开大家好走嘛。”
这是这家银行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一个核心项目,成功与否关系银行的未来发展,有这样的猪队员,你怎么能寄希望这么重要的项目能成功呢。
项目上线前的准备工作很多,此时还得去上海出差一次,与监管部门打打交道,在中国这样的社会,本分工作做得再好,不如与监管部门多来些过分的交往。
这也是理想去世四个月后,我再次来到上海,正好顺道去看看理想的妻儿。他妻子状态相比葬礼那天好了许多,我的突然到来令她有点意外。
“公司出差,临时过来上海,恰好上午把事情谈完,我看还有些时间,想着就过来看看你们,所以没有提前通知你们。”
“哦,原来是这样。正好,前几天收到一张理想的违章停车通知书,时间正好是出事那天,违章停车地点距离桥头不远,也不知道当时他停在那干嘛?你跟理想比较熟,你估计会是什么事?”
“是不是在接电话?”
“他的手机泡过水后已经无法开机了,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在接电话。算了,其实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人都已经走了,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我坐了半个小时聊了些其他的,知道他们一切安好,便告辞离开了。我不想过多地谈论理想,以便又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平复的心情再起涟漪,对别人是残忍的。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准备走了,今晚的飞机回深圳。”
“好的,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电话我。”
走出理想的家门,我想理想要是看到他们一切安好,便也会心安了。
7
我大概保持着每一两周与丹联系一次,这样的频率既能保持理想微信的活跃度,又不至于联系过于频繁而给对方的生活造成困扰。
我不希望在假扮理想的过程中,让对方误以为旧情复燃,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了。大家各自都有家庭,也过了青春年少的年纪,不应再抱有天真的幻想。
生活是沿着现实的轨迹顺流而下,而不是躺在青春的幻想里不可自拔。
聊天内容除了各自的工作生活,更多地会谈及以前学生时代的一些趣事,我想这些都是作为一个老朋友的正常聊天内容。
对方从未对理想的身份产生怀疑,即使期间有几次出现了巨大的破绽。也许是我太了解理想了,所有的语言风格都延续了理想的样子,而让对方忽略了那些破绽。
有时,在与丹的聊天中,我甚至有些分不清是我还是理想,我在网络和现实的两个世界里跳进跳出,扮演着两个不同的角色。网络世界中学生时代的美好,和现实世界中生活的残酷,把人撕裂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
回到现实中,我还得继续工作,为了养家糊口,即使每天洗漱时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我告诉自己,是镜子骗了你,大BOSS已经说了,满脸红润,满血复活,fighting,fighting。
这种生活状态我太熟悉了,不就是以前理想的生活吗。
当他买房结婚以后,他的工作像是没有尽头,时刻都在加班。996是他们的座右铭,当然私底下,他们更多的还是调侃,天天996,随时ICU。
我说,你都买房结婚了,人生圆满了,还那么拼命干嘛?
他说,我要还房贷,我要养家,你知道现在的物价多高吗。妈的,买个西瓜,我都得让老板切成十六份,再挑最小的那份,老板说实在切不下去了,再切下去就剩瓜皮了。
我跟他说,钱是赚不完的,健康重要。
他说,你看,我那个同事A君,整天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我说你在干嘛呢,他说养生,乌龟都是少动才长寿的。后来,体检查出脂肪肝,内科医生建议他要多运动,他开始不停地运动。再后来运动多了腿疼,骨科医生说关节磨损,要少运动。他说有时他觉得内科医生说的比较有道理,有时他觉得骨科医生说的比较有道理,在动与不动中不停的纠结,最后你知道他看了什么科吗?神经科。既然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玩完,不如趁没玩完之前,赶紧把钱赚了。
8
项目顺利上线了,大BOSS很是开心,邀请大家晚上去KTV唱歌,有人突然想点周华健的《花心》。
我立刻就想到了理想的情敌,我突然担心起来,如果唱得很难听,消息会不会传到台湾,惹恼了周华健,令他再次跨越台湾海峡,过来破坏我们的项目。结果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么老的歌在KTV里已不复存在。
聚会散去,我觉得好消息还是要和丹分享一下。
“今天,我负责的项目顺利上线了。”
“恭喜,恭喜啊。”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晚上KTV他们要点什么歌吗?”
“什么歌?”
“《花心》,就是周华健唱的那个,就是以前那个情敌,你还记得不,不堪一击的那个。”
许久都没有收到回复,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提起周华健确实不太合适,这些都已是尘封往事,提起来多少有些尴尬,对方大概觉得无趣也就没有回复了,就这样,聊天匆匆结束了。
项目上线的喜悦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公司内部的组织架构调整迟迟没有下文,原本承诺的一切烟消云散。
这是个令人费解的过程,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故事,我不太想去深入了解。我觉得人生没必要在这样的内耗中消磨,或许我该做些什么。
我辞职了,在一个行业做了十几年,最后又归零了。
我突然有些迷茫,这到底是我人生的终点还是另一个起点,这是摆在一个中年人面前现实的问题。
我以前许多西亚银行的朋友,明知未来项目组会解散,但却不知道这最后的裁决何时下来。中年人像是被摆在案板上的肉,被动着等待落下的屠刀。每个人希望端上餐桌的是别人,但谁也没有把握下一个不会是自己。
从进入职场开始,我们像坐在一列急速飞驰的列车,顺着铁路的延伸去探寻职业的深度。我们惯性地以为,列车可以载着我们到很远很远,殊不知,前方的铁轨早已被人拆除。
而我此时离开,像是直接从飞驰的列车上跳向了另一条平行的铁轨上,没有人知道另一条铁轨上的列车何时出现。只有在恰如其分时间点上,才可以跳上另一列急速而来的列车,跟随时代潮流而进。时间晚了,只能望着列车的背影,被时代抛弃。
临别前,大家吃了散伙饭。
FU说,你可以去做教育。
CHE说,你可以去当编剧。
我说,太晚了。
我们互道珍重,希望大家未来各自安好。后来FU去了香港,CHE转去其他部门。
9
“今天我辞职了。”
“跳槽了,恭喜啊。”
“不是跳槽,是要跳楼了。”
“嗯?”
“如果是在十年前,这个举动发生在我身上并不意外。”
“10年前跳楼也是很让人意外的。”
“我是说辞职,不是跳楼。”
“辞职而已,又不会死人,跳楼反而不一样,属于高空抛物,会死人的。”
当我与丹聊天时,她的语气像极了理想,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总是被轻描淡写,让人对话无法再进行下去。
我终于知道其实最懂理想的人是她,并不是我。她知道在需要倾听的时候,静心的倾听理想的诉说,在需要给别人安慰的时候,像理想一样以看似轻松的语气化淡一切。而我,一直以为理想只是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人,只要幽默,就是理想。
我也以为以我对理想的了解,我可以扮演成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理想,可是真正在和她聊天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理想好像没有死,真实地活在微信的另一边。
我突然怀疑理想其实并没有死,那天他只是制造了意外的假象,其实他一直活在微信的另一边,也许他正在扮演丹。否则,我曾经几次聊天露出的破绽,从没有被对方怀疑过,或许就是理想故意忽略了。
我拿起手机,尝试地拨打了理想以前的手机号码,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嘟......!
嘟......!
嘟......!
“喂,你好,哪位?”
“你好,我找理想?”
“神经病,找理想回家找去,我叫现实,宋承宪的现,拾金不昧的实。”
我怎么会突然有这么荒谬的想法,理想肯定是死了,否则他不会在临死前发出那样一条信息给我。
“兄弟,当你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正停在距离上桥不远的地方。
还记得吗,以前我常说年轻人实在废,现在才发现,中年人更废,上有老,下有小,死不起。没理想,不敢闯,输不起。
当我背负起这份重担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选择死的权利,我必须不停地努力,才能对得起这份重担。
我一直都知道我爷爷那本家族祖训是在我家楼下旁边的小卖部买的,而字是临时写上的。他们把他们的理想寄托于我的身上,每一代人都希望将自己未实现的理想寄望于下一代实现,很可惜,我没有机会去为他们实现了。
还记得我们读书时的理想吗,到现在还剩多少。我们现在的理想还是我们当时的理想吗?我希望我的孩子未来不要背负太多其他人的理想,他应该永远保有自己的理想。
当我得知自己得了绝症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又有了选择死的权利,我已经买好了意外险,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离去方式,换来一份保险金,我想这份保险金能够解决他们物质上的窘迫,我希望时间能够抚平他们的悲伤。
我昨天加了丹的微信,我突然有些后悔,我原想在离开前跟她道个别,13年前当我们在机场最后分别时,我们甚至都没有说再见。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放弃了,我知道如果告诉她真相,太过于自私了,人死了,一走了之,而留在世上的人却要陷入无限的痛苦中。我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真相了,等以后合适的机会你再告诉她吧。
帮我照顾好我的家人,请恕我不告而别。
再见,兄弟!”
等我看完这条消息时,我已无法拨通理想的电话了。
我已经假扮理想整整一年了,是时候告诉丹,理想已经死了,他是自杀的。理想得知自己患了绝症后,买好了意外险,计划好了制造交通意外假象,这样可以为他的家里留下一笔保险赔偿金。
“理想已经死了。”打完这几个字后,我的指尖失去了知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无法点击发送,这样直白的言语是否过于伤人。
我放弃了,重新打了一条信息:“你的理想已经不是你的理想了”。打完后我按下了发送。
看到这句话,如果她问原因,我会告诉她真相。
10
周华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你的理想已经不是你的理想了”,顿时楞住了。
自从和妻子结婚以来,他努力工作,就是希望能够给妻子一个幸福的生活,而一年前的一场变故让这一切成为泡影。
那天,因为一些琐事,他和妻子起了争执,但他仍然坚持开车送妻子上班,一路上他们仍在不停争执。
当开车路过每天必经的大桥时,他回头与妻子理论,待他重新回到驾驶视线前方时,对面的一辆车突然疾驰而来后冲出了桥面,而他慌乱中方向失控,撞在了桥头上。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那辆车冲出桥面,坠入了水中。他死里逃生,而妻子却永远离开了。这是他至今一直背负着的负罪感。
在医院忙完妻子的后事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他还无法相信妻子的离世,手中紧紧握着她的手机瘫坐在沙发上。
突然,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生日快乐!是一个叫理想的人发来的。
这个理想烧成灰他都认得,就是学生时代的情敌,当年他输了,但后来不知何故,理想和丹分手了,他看到了希望,又重新追求丹,最终他们走到了一起,丹成为了他的妻子。也许时间磨平了一切,当他看到理想的名字时,竟没有任何怨恨的情愫。
他礼貌性的回复了一条信息:谢谢。
由于已是深夜,对方大概睡了或者也仅仅是发送一个生日问候而已,未再收到回复的消息。
过了几天,他妻子的手机又收到了理想的信息,提及了一些学生时代的往事,这些往事让他陷入对妻子的回忆中,他情不自禁地继续回复了消息。
就这样,他用妻子的手机与理想聊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中,除了在和理想聊天时能够找回妻子的样子,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用酒精麻痹自己。每次回看过往的聊天记录,他都误以为那些是妻子自己回复的消息,而非出自他的手。
直到他看到了“你的理想已经不是你的理想了”这句话时,整个人猛然一震。
是的,那个手机上仅仅是妻子微信号,已经不是那个活着的妻子了,她已经死了。他与妻子白头偕老的理想也早已不复存在,成为了幻想,他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中,欺骗自己。
该结束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复了四个字:再见理想!
随后,他变成了一滩水,随岁月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