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
生命中有很多的未完成是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完成的
我想重回过去,让一切各得其所
我却走向未来,不能回头
我就这样边走边落
直到世界的尽头
末日的倒影里
我衣衫褴褛
我孤身独影
我形削体瘦
如今我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五月
一
我对我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确切的说是“看”得很清楚,不同时期的我经常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一直提醒我不要忘了她。
她让我看着“我”出生。
子宫里的空间越来越小,我越来越动弹不得,我挣扎着寻找出路,我想大声呼救却出不了一点声音。我的小脑袋一次次的往前冲撞,门却一直不开。黑暗中,我不停地扭动着身躯,我的力气开始慢慢消失,我渐渐不能呼吸…..
我想我是快要死去了,外面的世界终究是看不到了,那就回去吧。
我不再挣扎,静静的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不久我似乎听到了一些呼唤,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振作了起来,扭动着身体顺着狠狠的挤压向前拼进,终于我的前方有了模糊的光影,渐渐的光影越来越亮,然后我顺着一次强大的挤压猛的被推向了光亮处。
我――还是来了。
我看到一团青灰色的肉团滚出了母亲的子宫、跌出了母亲的阴道,极其丑陋的在蠕动着、抽搐着、分不清耳目。紧接着的是面对一系列的忙乱。
“我”被接上各种管道和仪器,我活了下来――活像怪物一般。
外面真冷啊!
二
穿白色小纱裙的三岁小女孩安静的坐在汽车的后座里,身后那座白色两层花园洋房渐渐远去,最后消失的是二楼阳台上的白色身影。
我已经“孤独”的住了十年,前九年有一个叫容嫂的农妇照看着,直到去年开始,我坚决要自己独住,在另一个城市。父亲每年来看我三次:春节、中秋节和五月三号----我的生日。我一年就只有三个日子不是“孤独”的。
明天是五月三号,我向学校请了假,买了许多蜡烛和红玫瑰,把我的小公寓布置了一番,我还准备了牛排和红酒。
这已经是我与父亲今年的第二次见面,我必需把握好机会。我相信今年一定会与往年不一样,一定会不一样的!
父亲如约而至,仍然是那么的优雅迷人。
一身浅灰色的西装,米白的麻质衬衣,蓝灰色丝质领带。岁月不仅没有夺走父亲的光华,还让他增添了一种仿佛被时光打磨过的质感,眉额眼角间的皱痕缓冲了世间的浮躁,平静且温暖。
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温柔,他的身姿依然那么挺拔,就跟梦里看到的一样。
意料中,父亲被室内的布置感到意外,一脸疑惑。
“我亲爱的小朋友,我来错了地方,还是你已经约了别人?”
“是的,我今天约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不知道您有否见到他呢?”
我迎了上去,靠着父亲,抱着他的腰,仰起头,我要父亲看清我的脸。
十三岁的我身材发育得很好,今天我特意穿了件火红的吊带短裙,化了个艳丽的妆,还撒上浓烈的香水,火红的短发卷着细小密集的波浪。
房间里红光摇熠,到处是红艳如血的玫瑰和火光炯炯的烛光,而我,要做点燃这血红的火种。
“这太不适合你了,小宝贝。”
父亲的不喜欢也在意料中。
但父亲是不会指责我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生气,父亲是个不会生气的人。
父亲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能把房间里的“火”扑灭,却不能让“火种”熄灭。
象往年一样,生日礼物一早就由快递员送到我的手里,一如即向的泰迪熊,一如既往的印刷精美的卡片,一如既往的印刷上去冷冰冰的父母亲的名字。
今年唯一不同的是,父亲手里多了一束花,让我反感的花。“宝贝,今年你母亲特意给你送来了一束白玫瑰,是我们家园子里的那棵白玫瑰树开的花,今年这花开得特别好,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花。”
“那是你们的家,我的家在这里。还有,我只喜欢红玫瑰!”
我不礼貌的回答并没有对父亲产生多少影响。
“伍月要冷静!”我暗自警告自己。
“程至,愿意请寿星女跳支舞吗?”我向父亲展开最灿烂的笑容。
“当然没问题,我的小寿星。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叫我爸爸。”
…
三
这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头发很长,松散的披着.身穿一袭长及脚踝宽松长袍,衣裙晃晃荡荡的,女孩看来十分羸弱。
眼看女孩小心翼翼地爬上院子的千秋,一手拽一根绳子,然后自顾自的摇晃起来。女孩两只小脚像婴儿般的粉嫩,交叠着在千秋底下一下一下的晃摆着,头抵着左边绳子,脸面向右上方对着天空。
此时天空瓦蓝瓦蓝的,白云朵朵在天际缓慢的移动。女孩看到白兔向她跑来,棉花糖向她跑来,还有带着洁白翅膀的天使…
它们围绕在女孩的身边,笑呀、跳呀,都抢着和女孩说话。女孩有点应接不暇,着急了,慌忙地说“你们慢慢来,慢慢说,我听不清…”
它们没有理会女孩,依然如故,然后、最后,向四周慢慢散开去。
“你们别走,你们别走啊!”
女孩真急了,起身身体往外扑去。
女孩想要抓住其中一个,伸出了双手。
眼看就要抓到,却又被逃脱了,扑了个空。随即身体被抛向空中,飞了开来。
女孩却高兴极了。
“我能飞了!”
女孩看见自己飞向了云端,然后仰面跌入云堆,云儿里洁白、柔软,还带有淡淡的花草香味。
女孩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脸轻轻地磨蹭着,将自己完全埋了进去。
程至无法呼吸,怀里这个从千秋上飘下来的女孩,竟让他仿佛看见了天使的光芒。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程至还不能确信她是凡人。从此以后,程至只买白色系的衬衫,并多了一个名子“云”,那是女孩看见他说的第一个字。
何医生看着眼前这一对壁人,打心里的替他们感到高兴。他作为蒋莉的主治医生已经有四年了,蒋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让人担心。这个女孩一直只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走得进去,更难以想像会有人能把她带出来。程至这小子竟然做到了,何医生难免心理也有些不是滋味。但他还是十分敬佩程,这个腼腆的小伙子,话不多,却无比的坚定和耐心,两年来每天风雨无阻的就为能陪莉莉坐一坐,那怕只有几分钟。这样的爱像涓涓流水,一点点的润湿着莉莉本已死寂的心房,无声无息的却从未间断。两年了,今天终于大地回春,春暖花开。
两年前的今天他们相遇,两年后的今天,她成了他的新娘。程至看着怀抱里的这个女子,不禁想起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意,即使到了今天,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但她还是让他看到了天使的光芒。
但他不再怀疑她的真实,他知道她是他的,正如她知道的一样。
四
我无法形容我现在的生活状态,我第一次感觉到做人的快乐。
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是快乐的:
早上的阳光是最怡人的,带有玫瑰的芬芳;大雨是交响乐,小雨是民谣小调;煎鸡蛋的声音像小鸟在歌唱;牛奶的味道像云;路灯是晚上来地球值班的星星…
云说我是他的宝贝,我说我是他的妻子,然后我们笑倒在一起。
我病虽然好了,但还是不习惯人多的环境,所以没有外出工作。平常就待在家画画或整理一下花草。
我爱死这幢白色的两层小洋房,是幢老房子,云特意重新把它刷成了我喜欢的白色。楼上有两个房间,楼下有一个房间及客厅、饭厅、厨房、厕所、浴室等。门前有独立的小花园。我们住楼上的一间带浴室的套房,房间有个大阳台,云把它布置成一个小小的画室供我使用。楼下花园里种满了花草,都是我和云亲手种的,茉莉、百合、玫瑰、玉兰…全都是白色的花。花开时,一片洁白,像一片眩目的云海。我最爱白玫瑰,也种得最多,我喜欢它的味道,那是我遇到云那天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
云放假的时候,我们就去附近的田野山间旅游,带回些野菜或土产。我们也会一起去超市,买些做蛋糕、点心的材料,回家一起做糕点。
生活太美满了,以至于我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以前天天要吃的药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没吃了,我记不起从前我是怎样的,我只知道我现在是个快乐的女人。
云已经上班了,今早我又起晚了。已经是第三天了,最近总觉得疲倦,懒懒的总想睡。下楼想吃点牛奶蛋糕,却没胃口,大概是睡得太多了。勉强喝了半杯牛奶,起身要回房间,却是一阵的天旋地转,我跌坐回椅子上,出了一身虚汗,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然后接着胃内一阵翻腾,我急忙往洗手间跑,撑着洗手台,把刚喝的牛奶吐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我神情憔悴、面无血色,我有点认不出是自己,却又好像那里见过。
呕吐、晕厥,这情景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我苦苦思索,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些影像,一些让我不安的影像。
接着两天,情况还是这样,幸好都发生在云上班的时候。我开始感到绝望,以往的情形一幕幕清晰的在脑海里上演:呕吐、晕厥、不醒人事、送院、关闭、治疗…
我又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了,我将会失去云、失去这个家。我不敢再想像下去,我抱头痛哭起来。
今天我终于在云面前呕吐了,我知道我完了。
“这几天你的面色就不好,是我大意,见你说没事就没在意。宝贝,感觉怎么样,我们一会看病去。”
看着云紧张的样子,我更难过和不舍。我抱紧云嘤嘤的哭了起来。
“云,是我不对,我不该忘了吃药,云,我真不想离开你”
“傻宝贝,说什么呢,很辛苦是吗?”
“不,是真的,我要离开你了,我的病复发了,我知道,一定是复发了,以前就是这样的”
我哭着向云说出了我的情况和担忧。
“没事的,我们明天去找何医生,乖,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去找何医生。”
我能感觉到云的不安。
在何医生的办公室里,我和云紧握住对方的手,我们在等待宣判。何医生认真地看了手里的报告,然后盯着我们直看,看到我跟都云坐立不安了。
“怎么啦,何医生?严重吗?”云先开了口。
扑哧
何医生竟然笑了起来。
“这两个小笨蛋,我说蒋莉不懂事还说得过去,程至你这小子,没想到也那么无知呀。看你俩吓得,小子,了不起啊,你老婆怀孕了,哈哈…”
何医生从怀孕以后还说了什么,我都已经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可以留在云的身边了,至于什么是怀孕,我花了30秒才感觉出来,然后掉进另一个狂喜之中。
五
就这样,我成为了孕妇。
自此以后,我强烈的感到我作为人,尤其是作为一个女人的骄傲,多么的不可思义,我的身体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我。我的思潮无日无夜的波涛汹涌,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我都只有一个想法----要让我的宝宝健康、聪明。
我变得很忙,忙着吃、忙着听莫扎特、忙着散步、忙着睡觉。。。我搜集所有对胎儿有利的信息,并尽力实践。我从未如此充实过,我很享受,不间断的的恶心呕吐也不能减少我的快乐。在镜子里我看到我发亮的眼睛和绯红的脸颊。
肚子一天天的涨大起来,这真让我兴奋不已,已经能听到心跳了,能感到胎动了,我的身体真神奇,我的宝宝真利害。肚子越来越大,我虽然经常被折磨得晕倒或喘不过气,我虽然已经不能自由走动,甚至于站不起来只能半躺在床上,但我还是很乐意受这种折磨,我只想我的宝宝多喝点我的血、多吃点我的肉,再长壮一点,再健康多一点,只剩两个月她就要出生了,我要她有足够的健康来到这个世界。
我已经为宝宝改好了名子,宝宝一定是个女孩,预产期在五月,我和云的相识和结合也在五月,五月也是我最喜欢的白玫瑰开放得最美的季节,我最好的事情都发生在五月,我最爱的人当然也要叫五月,复姓程蒋,全名—程蒋五月!
蒋莉的情况真让人担心,自从她知道自己是怀孕不是旧病复发后,她就表现得异常的活跃,为了腹中的胎儿忙得不亦乐乎。开始时。我以为只是怀孕的消息太让人兴奋,没有太在意,因为我自己也一样很雀跃。时间慢慢过去,蒋还是一样兴奋,甚至可以说是亢奋。她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真怕她像一只高速旋转的柁螺,只有倒下才能停下。
蒋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她经常是吃了吐,吐了吃,身体状况很差,不仅没有长胖,反而更显得清瘦,却异常的精神。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让人相信她有无穷的力量。我只希望只是我自己多心了。
蒋一向体质较弱,强烈的妊娠反应加上日渐成长的胎儿,蒋终于只能躺在床上养胎,这反而让我安心不少。自从蒋怀孕以来,我感觉她离我远了,我就像个外人,这个胎儿与我完全无关似的。我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在看着蒋买力地上演,我也想参与一份,但得不到蒋的回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是我刚见到蒋时,蒋的状态就是这样。
我心里的阴影越来越重,我感到无能为力。
怀孕的事给程和蒋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们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要开始接受.这个冲击让他们都失去了理智.蒋是义无反顾,全力以赴,眼里只有宝宝,程在蒋的热情引导下,在他们俩爱情结晶的吸引下没了警惕.何医生当天曾提醒过程要注意蒋的情绪变化,要定期回来复诊,程总会记不起,他一次次的忘记,一次次的责备自己,却还是没有带蒋去过复诊.程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
六
生产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只有34周不足月。见红、疼痛,赶紧的送了医院。
痛了快一天一夜,宫口也没有开全,上了催产素,蒋苍白着脸进了产房。三个小时过去了,没听到一点声音,出来一个医生,来不及脱下口罩,就在大声的叫喊“谁是蒋莉的家人!”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我的心头!
“我是、我是。”
“孩子还没出来,你太太一声不哼的,真怕她撑不住了,还怎么说都不让开刀,真倔!你们家属快来决定要不要开刀。”
我脑子轰轰轰的响只会说一句话:
“让我进去,求你让我进去!”
…
产房里,程至强忍着心头的剧痛和身体的震颤,紧紧握着蒋莉的手。阵痛刚过去的蒋莉向他展开虚弱的微笑“云,我再努力一下就可以的了。”
“不!”我冲口而出。我实在无法让蒋这样的受折磨下去了
“宝贝,不要生了,我们不要生了!”
蒋莉缓缓的转过脸去,像对我说又像对她自己说;
“怎么能不生呢,宝宝在等着呢。”
“那我们开刀吧—”
“不!”蒋打断我。顾不上喘气,急速的说着:
“我一定能自己把她生下来的,我不要我的宝宝那么残忍的被拿出来。我要我的宝宝知道她有个勇敢的妈妈,我—”
汹涌面来的阵痛让蒋说不出话来。蒋的身体向上曲弓起来,上身艰难的挺着,脸色是一阵的青一阵的白,扭曲的脸孔和紧握的拳头好像要把一切捏碎,从她身上迸发出来的力量竟让程至感觉到可怕。
但看到蒋死灰般的脸和疼痛过度而抽搐震颤的躯体。程至心碎至极而怒气迸发,无法控制的狠狠的给了蒋一记耳光,摇晃着她的肩膀揭斯底里的向她吼叫着:
“你不要命了,孩子我不要了,不要了…”
“啊!——啊!————”惊人的叫喊从蒋的喉咙中迸发而出,瞬间充塞了整个产房。
医生们忙乱了起来。
“出来了!”
“再剪一刀吧!”
“产嵌准备好了吗?”
“帮忙推一下,快!”
…
金属运作和碰撞的声音、血、忙碌的身影…产房中的刀光剑影和血肉模糊…
这一切在程至的眼里都失去了真实感,眼前的情景就像一幕幕慢动作的黑白默片在上演,程至的知觉里只剩下给蒋一巴掌的那只手的麻和痛,以及耳朵里缭绕不去的蒋的那声叫喊。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如蒋愿,是个女孩。因宫内窒息在病理新生儿科被重症监护着,孩子的母亲因产道撕裂、产后大出血,住在妇产科重症监护房。
程至被告知母女俩病危,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