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88年,马祖道一圆寂,被安葬在了建昌(今江西靖安县)石门山泐潭寺里。怀海禅师为了纪念师父,也跟着来到了泐潭寺,并且在马祖的墓塔旁搭建了一间草屋居住,给马祖守墓。
泐潭寺僧众对于马祖并不陌生,因为马祖生前多次前来传播过禅法,大家对于马祖都是尊崇有加的。现在马祖圆寂了,但是他的头号大弟子怀海禅师就在墓塔旁居住,大家一商量,都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泐潭寺上下一致请求怀海禅师担任泐潭寺的主持,
怀海禅师推辞不掉,只好担任了泐潭寺的主持,并开始在这里传授禅法。
你别说,怀海禅师刚把招牌亮出去,就有人千里迢迢的跑到泐潭寺来跟他学习禅法,而且此人一看就是个异常难得的人才,怀海禅师自然立马就收下了他。这人后来果然没有辜负怀海禅师的苦心栽培,成为了中国禅宗五家七宗中,第一个开宗立派的沩仰宗的祖师爷,他就是沩山灵佑禅师。
不过,怀海禅师并没有在泐潭寺待多久,他就外出游方去了。当然,除了游方以外,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替自己寻找一处更为合适的弘法地点。
这一天,怀海禅师游方到了善劝寺,因为这个寺里收藏有很多的经书,所以怀海禅师便找到主持法正法师,想进入藏经楼去阅读经书。
怀海禅师是个异常低调之人,他的师父马祖道一虽然有众多的地方大员支持,但是怀海禅师却从来不和朝廷打交道,并且对于名闻利养,更是从不放在心上。更多的时候,他更愿意一个人在僻静处静养,更愿意亲自出去干活来度过岁月。
所以,怀海禅师出来游方,从来都不以自己是马祖道一门下的头号大弟子自居,在自己的眼里和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僧而已。
而且此时的怀海禅师,已经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僧了,并且所穿僧衣不仅早就很破旧了,还因为一路奔波,僧衣满是灰尘,双脚也全是泥巴。
法正从上到下看了怀海禅师好几遍,终于没忍住道:“你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进入藏经楼恐怕会把那些珍贵的典籍弄脏的。”
法正虽然明白无误的拒绝了,但是怀海禅师看书心切,于是又上前去请求进入藏经楼看书。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印刷术和物流可不像现在,那是要阅读很多的书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而且很多书,也许就只有这里有,而别的地方是没得的。
也许是法正看到怀海禅师是个好学之人吧,又或许是看到怀海禅师是个老人家了,不好意思再拒绝他了吧。反正法正终于同意让怀海禅师进入藏经楼去阅读经书了。
怀海禅师作为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僧,作为马祖道一门下头号大弟子,作为一个当时已经开悟了的大禅师,作为一个在当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禅宗江湖第一高手,为了能多看几本经书,尚且如此低身下气去求人,其风尚实在是让人高山仰止啊。
怀海禅师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和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精神,实在是完全一致的啊。
二、独坐大雄
怀海禅师在善劝寺把自己想看的书籍看完后,就来到了大雄山地界。
大雄山在今江西奉新县境内,不仅是附近所有山峰中最高的,而且山势陡峭,岩峦峻极,并且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所以当地人又称之为百丈山。
百丈山虽然山势雄险,可是山脚下却有一大片平地。当地人甘贞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在这片平地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修建了一座“乡导庵”作为修行基地。
当甘贞得知马祖道一的头号大弟子百丈怀海禅师就在大雄山东边不远处的普化院居住,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即就赶了过去找到怀海禅师,表示愿意把属于自己的“乡导庵”施舍给怀海禅师主持。
怀海禅师本来就看中了大雄山这块地方,所以才在这儿居住下来的,现在有人愿意施舍庵院给自己主持,这不正合心意吗。所以怀海禅师也没推辞,立即就在甘贞的带领下来到了“乡导庵”当上了主持。
不过,因为这座庵院在百丈山下,怀海禅师便将这座庵院的名字改成了“百丈寺”。并且这个名字一直到现在都还在使用,而怀海禅师自从主持百丈寺后,便一直在此地弘法,直至圆寂。
怀海禅师主持百丈寺后,对寺院及其宗教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个问题稍后详谈),再加上自己深厚的禅学功夫,所以没用多大的功夫,就吸引了众多的僧人前来求学,而且这些学生中,有很多都是异常优秀的人才。一时间,百丈寺在禅宗江湖中声誉鹊起,俨然成为了天下参禅悟道之士心目中的圣地。
百丈寺在怀海禅师的努力下,影响越来越大,没多久前来寺院参学的僧众竟然超过千人之多。自然,百丈寺也随着人数的增多而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
怀海禅师一边安排大家劳动自力更生,一边安排供养主僧出去四处化缘,募集钱财来养活这一大帮人。
这个供养主僧接到怀海禅师安排的任务后,便离开了百丈寺,四处化缘去了。
这天,供养主僧来到了善劝寺暂歇,善劝寺主持法正看到有游方僧人来了,便出来和他交谈起来。
法正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啊?”
供养主僧道:“从大雄山来的。”
法正又问道:“大雄山现在什么人主持啊?”
供养主僧笑着道:“大雄山的主持以前行脚时,曾经在你这里的藏经楼看过经书呢。”
法正一愣,随即问道:“莫非就是怀海禅师么?”
供养主僧道:“正是他。”
想起自己当初还有点瞧不起别人,法正不由得合掌忏悔道:“我自己实在是个凡夫啊,当时竟然不认得怀海禅师这个大善知识。”
随即法正又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供养主僧道:“寺庙里参学之人太多了,怀海禅师叫我出来四处化缘。”
于是法正马上把善劝寺的积蓄拿了出来,然后把寺院的工作都交代清楚了,就跟随供养主僧来到了百丈寺拜见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听说善劝寺主持来了,便亲自走出山门去迎接。回到寺里,双方一番寒暄后,怀海禅师便对法正道:“请你登座说法,我有一件事情要请教你。”
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怎么敢喧宾夺主登座说法呢。而且,这个主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怀海禅师。
法正赶紧退到一边道:“有禅师在这里,哪能轮到我登座说法呢。”
怀海禅师正色道:“我是主持,你也是主持,主持之人,必须为人说法解惑,不然的话,你又怎么能坐在主持的位置上呢?”
以前自己是个游僧,又要在别人的寺院里看书,当然得谦卑一些,不过,现在自己是坐镇一方的主持了,怀海禅师立马就显露出来禅宗宗师的本色出来。
法正推脱不掉,只得来到法堂的主席位上坐好。然后怀海禅师带领着一大帮人站立在两旁。
等到法正坐端正后,怀海禅师便站了出来问道:“正讲时作么生?”
法正能当上主持,书本上的东西还是有点的,他回答道:“如金盘上弄珠。”
不过,提问题的人那是当时天下禅林的第一高手百丈怀海,怀海禅师立即反问道:“拈却金盘时,珠在什么处?”
法正估计还没学习过禅宗课程,所以对于这种禅宗的话题,自然满脸通红答不上来。
怀海禅师一看,禅宗课程你没学习过,那我就问点你学习过的书本上的经文看看。
怀海禅师于是继续问道:“经论中道‘了了见佛性,犹如文殊等。’既是了了见佛性,那就等同于佛了,为什么却等同于文殊呢?”
对于这个自己看过的经论中的问题,法正依旧回答不上来,看来,自己那么多年的书是白读了啊。
其实不止古代的法正如此,现在的我们更是如此啊,看看那些所谓的法师和专家学者,他们在讲解佛学和禅学的时候,有多少人不是在依经解义望文生义的呢?如果某位读者朋友认为红尘洗梦是在这里打胡乱说,那么请你马上去问你认可的法师或专家:“经文中道‘了了见佛性,犹如文殊等。’既是了了见佛性,那就等同于佛了,为什么却等同于文殊呢?”而且允许他们翻书寻找答案,你看看有多少人能回答你的。
看来,怀海禅师不仅禅宗课程不在话下,对于经论的理解同样是非常娴熟的啊。
法正坐在主席台上不能回答问题,惭愧得无地自容啊。他赶紧起身走了下来,给怀海禅师跪拜行礼。
自己这个水平,哪还有什么脸当主持呢。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百丈寺跟随怀海禅师学习学习再说吧。
于是,法正就留在了怀海禅师身边,跟随怀海禅师学习正宗的禅宗课程。
在怀海禅师的悉心指导下,法正后来终于领悟了禅宗奥秘,并且在怀海禅师圆寂后,成为了百丈寺的第二任主持。
怀海禅师在百丈寺弘扬禅法,一时间天下龙象云集,很多后来在禅宗史上鼎鼎大名的禅师,都纷纷前来百丈寺参学于怀海禅师,除了早就跟随自己的沩山灵祐外,还包括黄檗希运、长安大庆、大慈寰中、平田普岸、五峰常观、古灵神赞等著名禅师。不过,在怀海禅师众多的弟子中,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是居于上首位置的。
有那么多优秀的学生跟随自己学习,怀海禅师自然也是不遗余力的悉心指导的。
这一年冬天,夜已经很深了,灵祐禅师却来到怀海禅师的方丈室参学,既然自己是来求法的,哪里还分什么白天黑夜哦。
看到有弟子前来求教,怀海禅师同样是不会拒绝的啊,他更担心自己的弟子不来参学,更担心自己的弟子不能开悟呢。
怀海禅师看到灵祐来了,便对他道:“你去看看旁边的火炉里还有火没?”
灵祐禅师走了过去,看到火炉已经熄灭了,便拿起火钳在火炉里拨弄了一下木炭,便对怀海禅师道:“师父,火炉没火,已经熄了。”
怀海禅师道:“我先前看见都有火的呢。”
于是怀海禅师走过去,用火钳拨开火炉上面的木炭,然后在最下面找到了还在冒着火星的一块木炭。怀海禅师把它夹起来对着灵祐禅师道:“你说没火了,这个不是火是什么?”
灵祐禅师望着这块闪闪发亮的木炭,忽地大悟玄旨。于是马上给怀海禅师礼拜致谢,并且向怀海禅师详细的叙说了自己的领悟之处。
不过,对于弟子的开悟,怀海禅师依旧保持着对学生循循诱导的宗师本色。他对灵祐禅师道:“灵祐啊,你这只是暂时有所得而已。经文中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既至,如迷忽悟,如忘忽忆,方省己物不从他得。’所以西天五祖提多迦尊者道:‘悟了同未悟,无心亦无法。’只是无虚妄凡圣等心,本来心法元自备足。你现在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希望你能善自护持。”
第二天,怀海禅师带领着灵祐禅师等一帮弟子到山中去干活。对于师父来讲,那是不会放过任何教导学生的机会的。
于是怀海禅师望着灵祐禅师道:“灵祐啊,带着火来没?”
灵祐禅师马上道:“带得有。”
怀海禅师道:“在哪里呢?”
灵祐禅师顺手就拈起一枝木柴,然后对着木柴向吹炭火一样吹了两下,再递给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一看,不由得点头赞叹道:“如虫御木。”看来,自己的这个上首弟子,真的是开悟了啊。
又一天,怀海禅师在给学生们上课讲道:“同学们,你们要知道,佛法不是小事啊,我从前被师父一声大喝,把耳朵震得聋了三天呢。”
黄檗希运在下面一听,不由得把舌头吐了出来。
怀海禅师看见了,便道:“希运啊,你以后莫非是想承嗣马祖去么?”
黄檗希运道:“不然,今天因为师父讲课,我得以领略马祖的大机大用,但是我不识马祖,如果我承嗣马祖的话,以后我就会丧失我的传人的。”
怀海禅师高兴的道:“如是,如是。见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你很有超师之见啊。”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和表扬,黄檗希运于是立马礼拜致谢师父。
后来,黄檗希运的师兄沩山灵祐问他的徒弟仰山慧寂道:“怀海大师参见马祖公案,他们两个前辈的意旨是什么呢?”
仰山慧寂道:“此是显大机大用。”
沩山灵祐又接着问道:“马祖有那么多的法嗣,你说说看其中有几人得大机几人得大用啊?”
仰山慧寂道:“怀海禅师得到了大机,希运禅师得到了大用,其余的尽是唱导之师。”
沩山灵祐点了点头道:“如是,如是。”
这一天,沩山灵祐、五峰常观、云岩昙晟三人都来到方丈室伺候怀海禅师。
怀海禅师望着沩山灵祐道:“并却咽喉唇吻,你怎么道?”
沩山灵祐作为大师兄,对于师父的话语,早就心知肚明了。他马上把问题踢了回去:“却请师父道。”
怀海禅师道:“我并不担心费唇舌给你说,只是恐怕以后会丧失我的法嗣。”
随便怀海禅师又问五峰常观道:“并却咽喉唇吻,你怎么道?”
五峰常观回答道:“你叫我并却咽喉唇纹,可是师父你也应该一起并却才是。”
怀海禅师摇了摇头道:“无人处斫额望汝。”
随即怀海禅师又问云岩昙晟道:“并却咽喉唇吻,你又怎么道?”
云岩昙晟回答道:“师父有没有咽喉唇吻?”
怀海禅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的法嗣要在你的手中断绝啊。”
果然,云岩昙晟在怀海禅师身边学习了二十年之久,直到怀海禅师圆寂,也没有得到怀海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怀海禅师圆寂后,云岩昙晟来到了药山惟俨禅师那里,才最终领悟了禅宗要义,获得了药山惟俨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
对于这个公案,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大小沩山推恶离己,今日忽有人问原妙并却咽喉唇吻道将一句来,即向道柴荒米贵,忍饥无暇祇对。”
有一个禅僧来到怀海禅师的方丈室,对怀海禅师道:“抱璞投师,请师一鉴。”
怀海禅师道:“昨夜南山虎咬大虫。”
禅僧道:“师父果然禅法高明啊,只是为什么不给我方便呢?”
怀海禅师道:“掩耳偷铃汉。”
禅僧道:“不遇中郎鉴,还同野舍薪。”
怀海禅师一听,走过去对着这个禅僧就开打。
禅僧道:“天啊,天啊。”
怀海禅师道:“你在这里乱叫唤啥?”
禅僧道:“罕遇知音。”说完后,这个禅僧拂袖便行。
怀海禅师看到后,不由得道:“我今天在这个学生面前输了一半啊。”
到了晚上,怀海禅师的侍者问道:“师父今天被这个学生不肯了就作罢了啊。”
怀海禅师一听,也是上前就打。
侍者也大声叫到:“天啊,天啊。”
怀海禅师点了点头,也用那个禅僧的话回答道:“罕遇知音。”
侍者得到了师父的肯定,便立即礼拜师父,即表示感谢师父的教诲,更表示自己承当了师父的肯定。
怀海禅师道:“一状领过。”
有一天,赵州从谂禅师也跑到师伯百丈怀海这里来参学。怀海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赵州从谂道:“我从南泉禅院来的。”
哦,原来是师弟南泉普愿的门人啊。怀海禅师接着问道:“普愿最近给你们是怎么上课的啊?”
赵州从谂道:“师父讲未得之人直须悄然。”
怀海禅师笑了笑道:“悄然一句且置,茫然一句作么生道?”
赵州从谂看到师伯发问勘辩自己来了,也不说话,只是进前三步。
怀海禅师随即对着赵州从谂就是一声大喝。
赵州从谂立即作出缩身的样子出来。
怀海禅师笑着道:“大好悄然。”
赵州从谂一看怀海禅师果然是绝顶高手,也就不和怀海禅师玩了,转身就出去了。
有一天,怀海禅师在课堂上对大家道:“我想给西堂智藏师兄送封口信,你们哪个可以去啊?”优秀的师父,是会想出任何问题出来开示学生的。
五峰常观禅师马上举手站了起来道:“师父,我去。”
怀海禅师道:“你怎么样传话呢?”
常观禅师道:“等我见了智藏师伯就给他说。”
怀海禅师紧跟着问道:“那你说什么呢?”
常观禅师面对师父的逼问,却是脚跟不乱:“等我回来在说给师父听。”
禅,是活泼泼的,是要应机随便的。如果有一个标准答案或者标准程序在那儿可以供你学习参考,那么这个禅也就不是禅了。
如此看来,五峰常观禅师可谓深得怀海禅师的真传啊。
章敬怀晖禅师也是马祖道一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他在马祖手中取得毕业证书后,便在京城里弘扬禅法,声势非常浩大。不过,他在百丈怀海眼里,就是一个小师弟啊。因为如果只看年龄的话,怀海禅师比他大三十多岁,完全可以作他的父辈了啊。
听闻章敬怀晖在京城里搞得风生水起的,怀海禅师有些担心。怀晖禅师只跟随道一师父学习了四年禅法,他对于洪州宗的法门彻底领悟了吗?如果没有领悟的话,他在京城里搞得如此热闹,不但会误了自己,还会给师父丢脸啊。而且更会误导众多抛家弃子不辞艰辛前来参禅悟道之士啊。
师父不在了,自己作为大师兄,可得替师父把宗门看护好啊。
于是,怀海禅师立马叫来一个僧人,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后,这名僧人就离开百丈寺,直奔京城而去。
这个僧人到了京城长安,就直奔章敬寺而去。等到怀晖禅师上堂说法的时候,这个僧人按照怀海禅师的吩咐,立马从僧众中站了出来,展开坐具礼拜后,随即站了起来,脱下一只鞋,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再把鞋倒着头翻转过来。
对于这种当时禅宗江湖第一高手使出的怪招,别说普通信众看得云里雾里的,就是那些长期闯荡江湖的禅客,很多照样会看得莫名其妙的。
幸好,怀晖禅师跟他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所以,怀晖禅师看见这个僧人使出这个招数,马上说道:“老僧罪过。”
古代的禅师们开堂说法,就如武馆开张一般,随时都会有人来踢馆的,你要是对付不了,你这个师父肯定就当不下去了,而结果常常就是关门大吉。幸好,怀晖禅师能见招拆招,抵挡住了别人的勘辩。
这个僧人回到了百丈寺,向怀海禅师汇报了整个情况。怀海禅师对于怀晖禅师的表现非常满意,看来,这个小师弟真的领悟了师父的禅法了啊。看来,师父颁发毕业证书给他,完全是正确的啊。
不过,北宋的黄龙悟新禅师却评唱道:“百丈逞尽神通,不如章敬道个老僧罪过。”
怀海禅师有一天在法堂里坐禅,一直到了四更天,怀海禅师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
云岩昙晟当时是怀海禅师的侍者,他看到师父一直在坐禅,便在外面候着,没敢来打扰师父,自然,师父都没休息,他作为侍者,更是不敢休息的。
可是都半夜三更的了,师父还是好好的坐在那里。云岩昙晟忍不住走了进去,在怀海禅师旁边待着,看看师父有什么吩咐没有。可是前后两次,怀海禅师都端坐着没动。
现在都四更天了,师父还在坐禅,云岩昙晟又忍不住走进了法堂,在怀海禅师身边伺候着。
就在这个时候,怀海禅师不知怎的,忽地大声呸呸呸的向外吐唾沫。
伺立在一旁的云岩昙晟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师父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用力吐唾沫啊?”
怀海禅师望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境界,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云岩昙晟道:“师父啊,我是你的侍者呢,你不给我说,哪你给谁说去啊?”
怀海禅师道:“你不用问了,这既不是你该问的事,也不是我应该说的事。”
怀海禅师越不说,云岩昙晟的好奇心就越发的被勾起来了,他就越想知道究竟。于是继续道:“师父啊,我就算是死了也想知道究竟啊,还望师父慈悲,告诉我吧。”
怀海禅师道:“唉,你实在是烦人啊。那我告诉你吧,刚才我在这里坐禅,本来坐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菩提涅槃之类的东西来了,所以我就用力唾口水。”
云岩昙晟听得莫名其妙的,能时时想着菩提涅槃之类的东西,是好事啊,怎么还不对呢?于是他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师父又何必一天到晚给我们讲菩提涅槃了义不了义之类的知识呢?”
看到这个学生不能领会自己的开示,怀海禅师不由得摇了摇头道:“我白给你讲这么多了啊。所以先前跟你说,不是你该问的事,也不是你所能领悟的境界。”
禅宗,对于外在的万事万物乃至于内在的心境等等,都是既不废也不立更不粘的。
比如坐禅,马祖道一刻苦坐禅,却被师父南岳怀让批评。智隍禅师坐禅二十年禅功精湛,却被六祖慧能大师呵斥。哪么是不是坐禅就不对呢?坐禅肯定是对的啊,只要你能做到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只要你能明白禅非坐卧,你尽管去坐。而实际上,真正的僧人,你看到过有谁不坐禅的呢?
学习经书上的知识同样如此,那些什么菩提啊涅槃啊了义不了义啊等等,你必须去学,你才能正确理解佛法的真谛。可是你认为学习后有所得有所悟,并且把这个东西当做宝贝一样的蕴含在心中,却又是被你的得和悟所缚了啊。
禅家讲究不依倚一物,不论是知识还是悟境,不论达到何种程度,都是不能死抱着不放的。所以怀海禅师在坐禅时,蓦地想起菩提涅槃,会及时警觉而唾。
很多读者朋友在认识上有一个误区,那就是认为某个禅师开悟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啦,就可以不用再学习再修行了。
其实,悟后的修行和保持功夫,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你不修不学,一定会退转回去的。所以,整个禅宗史上的那些大师们,没有一个会在悟后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的,没有一个不在悟后做好保任功夫的。
怀海禅师不仅在坐禅时能时时警觉,而且在自己八九十岁时,同样能做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样从思想到行动,都没有任何一刻放松自己的修行。由此可见,怀海禅师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宗师啊。
怀海禅师有一天睡到半夜三更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醒过来后,怀海禅师忽地想要喝汤。可是他想到此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侍者早就睡熟了,实在不方便把他喊起来煎汤给自己喝的,于是也就作罢了。
侍者在外面睡得正熟,哪儿想到师父已经醒了要喝汤呢。正在酣睡之际,忽地有人在敲门,侍者赶紧起来问道:“谁啊?什么事啊?”
门口那人道:“师父要喝汤,你赶紧煎好给师父送过去。”
侍者赶紧起来穿好衣服一阵忙碌,终于把汤煎好了,然后赶紧端着给怀海禅师送了过来。
怀海禅师看见侍者端着汤进来了,不由得道:“谁让你煎汤来给我的啊?”
侍者道:“先前有人敲我的房门,说师父要喝汤,我就起来把汤煎好并给你送来了。”
怀海禅师听后,不由得自责道:“我实在算不上是个懂得修行的人啊。如果我真的精通修行的话,就应该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啊,就应该能如如不动的啊,这样,又岂会被别人窥探到我的行踪和心思。今天晚上,我竟然被土地神窥见了我的心识,所以才有这种事情发生啊。”
作为当时禅宗江湖的头号老大,怀海禅师能如此的时时处处警醒而自觉,实在是堪为人师啊。
而在现实生活中,有的人在修炼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点的神奇状况,他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去警醒和自觉呢。而如果没有这个警醒和自觉的功夫,很多人要么失去最初学佛(修道)的目的,要么过分追求所谓的神通而最终出现各种走火入魔的状况。这种例子,生活中并不鲜见啊。
又一天,怀海禅师带领着大家在地里干活,有一个僧人忽地听到寺院里开饭的鼓声响了,他不由自主的哈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师父喊没喊收工,也不顾别的师兄弟们还在干活,一个人扛起锄头就回寺里去了。
怀海禅师在一边看到了,不由得赞叹道:“好啊,好啊,这就是闻声悟道的观音入理之门啊。”
这个僧人应该随时随处都在参禅悟道之中,哪怕在干活的过程中也不例外,正在久久寻觅中,忽地一声鼓响,在这个僧人心中,直是虚空粉碎,惊醒梦中人了啊。这就和香严智闲的一击忘所知如出一辙。既然明白过来了,还在“路上”波波寻觅干嘛,自然得“归家”稳坐了。自然,这个僧人也就哈哈哈大笑着扛起锄头就“回家”去了。
这个僧人虽然开悟了,但是怀海禅师依旧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的,毕业证书,可不能乱发啊。所以怀海禅师回到寺院后,马上把这个僧人叫了过来问道:“刚才你悟到了什么道理,以至于大笑着扔下众人回到了寺里?”
僧人回答道:“哪有什么道理哦,刚才只不过是我肚子饿了,听到开饭的鼓声响了,所以心中高兴,便赶紧回寺吃饭来了。”
怀海禅师听后,感到非常的高兴,不由得哈哈哈大笑不已。
在那个时候,干农活,并不只是简单的干活而已,而是要在干活中参禅悟道的,而是要把禅修贯穿于日常生活中去的。所以中国禅宗才会产生特有的农禅制度和农禅文化。
所以,怀海禅师才会在干活中考察开示学生。不过,当怀海禅师问这个僧人悟到什么禅理时,这个僧人只是以实实在在的肚子饿了想吃饭回答。
问“虚”的禅理,答以“实在”的肚饥吃饭,以实应虚,以有对无,以有相对无相,看来这个僧人深得慧能大师三十六对的真髓啊。
这种“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的思想,以其率直天真,简单直入的禅风,从此后在禅林里非常的盛行,在后世同样产生了很多类似的公案,影响了一大帮的参禅悟道之士。
由此也可以看出,禅,并不在什么虚无缥缈的地方啊,它就在你的身边,它就在生活中的随时随处,就看你有没有慧眼去发现它,有没有虚心去感悟到它。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唐末五代的长庆慧棱禅师代怀海禅师说道:“也是因斋庆赞。”
南宋水庵师一禅师作偈颂道:
孰云意在钁头边,一击圆通彻大千。
大笑低头归去后,饥餐且莫与人传。
南宋的另一禅宗大家无准师范禅师对此也作了一则偈颂:
风前一曲动离愁,那个行人不举头。
手把花枝半遮面,不令人见转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