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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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过后大地格外得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一座老式的办公楼贪婪地嗅着春天的气息,仿佛要在这个春天重新焕发生机。

楼前的一排老榆树已经发出新芽,不久后又会挂满榆钱,不过从来没有人采摘,直到全部干枯掉落,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后才会被人清扫,然后随着其他工业垃圾一起被埋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腐败。

三楼的一间房子里,李大牛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切若有所思。他想起自己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时正是春天,树上满是嫩绿肥美的榆钱,李大牛欣喜若狂。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黄土高原的山里才有鲜美的榆钱。没想到在钢铁水泥的森林里还能见到这么茂盛的榆树。

李大牛本能地折下一枝,摘下榆钱后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不错,还是那个味道,和小时候吃的一样甜,他想让师父也尝尝。

“师父!师父!这里的榆钱真好吃,你尝尝。”李大牛开心得像个孩子,满眼期待着师父的回应。

“你吃它干嘛?赶紧扔了去!以后别吃了!”

李大牛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榆钱。

“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吃,以后你就知道了。”师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在农村这可是一道美食,但这的为什么不能吃了?李大牛想问问原因,可最终还是没张开嘴,最后只好不甘情愿地扔掉了手里的榆钱。

多年已过,李大牛早已成为老员工,他也知道了为什么这里的榆钱不能吃。

这里是一家大型炼化企业,是一五期间的项目,可以说见证了国家的工业发展史。但这里的土壤也沉淀着岁月的风霜,以前施工挖开地面的时候,李大牛曾亲眼见过土壤里渗出不知名的液体,散发着令人眩晕的恶臭。他感慨这样的土壤居然能长出那样鲜甜的榆钱。

不过万物都是公平的,迟早得偿还这一切。李大牛所在的装置已经列入老旧装置的行列,在高质量发展的现代化企业中苟延残喘着。明天或者后天,都可能是它关停的日子。

但运行一天就得管一天,努力解决存在的问题,化解防范风险隐患,确保安全平稳受控,这是李大牛他们的职责。对于已经处在边缘得不到足够重视的他们,这些工作全都困难重重,当下他们就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


李大牛回头看了一眼搭档王开山。王开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不停地点击着鼠标,“嗒……嗒……”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大牛心里一阵烦乱,他想制止老王,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知道王开山此刻的心情和他一样,因为他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李大牛缓缓地吐了口气,慢慢走到王开山跟前,他一眼就看到屏幕上的内容,那是一份人员名单。其实不用看也能猜得到,因为王开山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名单研究。

“老王,有结果了没?”李大牛轻轻地问道。

“没有!”王开山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些人我都扒拉无数次了,能调整的都已经调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上次打的报告有消息么?”

“有消息,但没结果,还是以前的一套说辞,让我们想办法优化,自己解决。”说到这王开山情绪突然有点激动,他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不少,“你说我们怎么解决?原来一个班组十五个人,后来减员至十个人,现在八个人,已经是要求的最低安全人数,还怎么优化?”

“估计领导觉得我们的人都有三头六臂,十五个人能运行,十个人能运行,那八个人或者少点也肯定没问题!”李大牛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当然没问题,放在火上烤的又不是他们。”王开山心里埋怨着,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还得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他继续说道:“昨天班组已经来找我了,下个月两个人要退休,到年底还有四个,那时候一个班七个人都不到,该怎么才能玩转呢?”

李大牛再一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焦急地说:“那个时候给人也来不及啊,培训学习不得半年,即便半年也不能保证上岗,所以我们还得写报告。”

“写报告有用的话问题不早解决了!你又不知道夏科长那人,公司说优化就优化,说减员就减员,一直都是百分之二百的执行政策,从来不为基层员工考虑,如果可以,我看他都想推行无人驾驶!”王开山有点愤愤不平。

李大牛没有接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又来到了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一切。万物复苏的季节,可老装置为什么就不能焕发新生机,它这一生不知养活过多少人,但仍旧改变不了英雄迟暮的命运。公司上下不愿投资改造,自己优化无疑是等着自生自灭。

二十多年的老装置,设备设施大多与现行的标准规范不匹配,自动化程度远远赶不上现代企业的水平,所以人才是最根本的保障,总是要求按现代企业标准配备人员,但却忽略这个致命的现状,如果一味的优化,将造成重大的风险隐患。

想到这李大牛突然有了主意,或许他们还能做点什么。

李大牛收回目光,开口道:“让我们再努力一把,继续写报告,只是这次绕开夏科长,我俩直接去找上面,要么解决,要么结束,再不能将炸弹抱在自己怀里。”

王开山看着写好的报告犯了难,虽然同意李大牛的建议,但心里终究没谱。这么做真的好么?夏科长不就是领导的代言人么?找领导的结果不还是一样?他顺手将报告发给李大牛,并说道:“牛哥,写好了,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李大牛大概扫了一眼,情况已经说得很清楚,只是措辞比较含蓄,如果领导只看报告,依旧会认为是件不痛不痒的事。但他还是说了一声“挺好的”。他知道很多话要当面说出来才管用。


春天的风裹挟着沙尘呼啸而过,打在人脸上生疼,这是北方的春天才有的特色。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李大牛二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找上了上级领导。

领导起初倒是很热情,肆意地开着玩笑,当王开山递上报告时,领导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等到他看完时已经完全没了笑容。领导慢慢地将报告扔到桌子上,很不友好地看了他俩一眼,随后整个身子往椅子后靠了靠。

李大牛二人就像犯错的小学生不敢言语,呆呆地看着领导,等待着劈头盖脸的训斥。

领导终于开口了,他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境地,这是改革的痛处,更是老装置的痛处,我们差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再拖下去,该出大事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李大牛错愕地看着领导,本以为有一场激烈的争执。来的路上,他甚至想到了最差的结果,大不了以离职威胁,但没想到领导竟然会如此痛快。

“真是难为你俩了,今天是来逼宫的吧?”领导笑着说。

李大牛有点尴尬,连连说着:“不是,不是,我们是向领导寻求帮助来了!”其实他心里更想说,早就该这样了,很多事情完全没必要拖到必须要做的份上,早谋划一步完全可以是不一样的结果。

仅仅过去一个小时,王开山就接到了夏科长的电话,他说:“老王,人的事终于有眉目了,领导同意了,你可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口水!”

没想到夏科长一开口就邀功,王开山听着心里很不舒服,但并没有戳穿他,其实跟这样的人完全没必要,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那样以后就有穿不完的小鞋了。于是王开山热情地说道:“夏总啊,真是难为你了,事要办成了,兄弟请你喝酒!”

“你就放心吧,这事全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指定让你满意。”

王开山千恩万谢地挂掉电话,然后使劲地吐了一口气,此时对面的李大牛已经笑出了声。

网上很快发布了招聘公告,总共招聘四十人,看来领导并不是只为解决李大牛的问题,而是通盘考虑问题。不过最后报名的仅有三十八人,竟然还差了两个。报名都是分装置分岗位,最后差的自然是李大牛他们的老旧装置,归根结底还是没人愿意来。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事情总算有了转机,也算是向好的一个信号。

经历了审查、考试、面试等一系列的过程后尘埃落定。这一天夏科长通知他们去领人。李大牛兴高采烈地去了,但他绝不会想到去的时候有多开心,来的时候就有多失望。

一间偌大的会议室坐满了人,李大牛进来的时候夏科长正在激情澎湃地演讲,看得出来他在用心描绘着一张满是机遇、发展、回报的蓝图。可惜坐着的人个个面无表情,仿佛再看一只表演的猴子,他们都是经历了风霜的人,已经吃了足够多的饼,现在就需要点实际的。

其他装置的负责人陆陆续续到了,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和李大牛站成了一排,感觉被围观的猴子又多了好几只。李大牛心里不知咒骂了多少遍,但这个时候他必须保持风度。

夏科长终于停止了激情澎湃的演讲,但打着鸡血的劲并没有过去,他指着李大牛他们说道:“这都是一方诸侯,是以后管你们的人!”说着便一个一个介绍起来。李大牛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

熬了半天,终于等到分配人员。夏科长已经提前分好,他先是照着名单宣读,然后给了他们每人一份。李大牛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瞬间火冒三丈。他本来申请的是六个人,现在四个人,少也就罢了,可四个人里边最年轻的也四十岁了,且只有一个,其他三个都快五十了,再干两三年也就退休了。这是解决问题么,还嫌不够麻烦?又找几个爷伺候。

“李大牛!”夏科长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与此同时他看见四个人起身并朝着他走了过来,只能哑巴吃黄连了,这个时候再大的火都得摁下来,要不一定会烧到新来的员工身上。李大牛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就匆匆回了装置。

王开山正在悠闲地喝着茶,看起来心情不错,看见李大牛回来立刻站了起来,问道:“牛哥,人领回来呢?”

“嗯……”李大牛说着将名单扔给了他,然后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大喝了几口后才慢慢说明了情况。

“这个小人!”王开山终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不过事已至此,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总不能把人领回去吧。

李大牛看出了他的心思,随即说道:“培养的事就交给你了,三个老的也就那样了,大事干不了,小事总可以吧,多多少少还是能帮上点忙,重点把年轻的那个好好培养,以后说不定能顶点事。”

说话的间歇王开山已经看完了所有人的履历,原来让他震惊的不止他们的年纪,还有他们的履历,或许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其实等待复苏的不止李大牛的装置,整个公司都在等着重新焕发生机。为此这几年改革的春风刮遍了公司大大小小的角落,影响最大的就是一些生产辅助单位,解散、重组、改制后很多人员没了岗位,他们不得不向一线生产岗位转移,所以李大牛才能顺利招聘到人。

以前这些单位都是香饽饽,工作轻松,责任小,时间自由,不是关系户压根就进不了。他们的相同之处就是家里条件好,并不在乎工资收入,只是为了混日子。正因如此,这些单位年年亏损成了公司的累赘,在经营性企业的大趋势下,它们必将被淘汰。

王开山看了四人的简历,三个是保安,几乎没有任何一线生产的知识和经验。最年轻的那个是仓库保管,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基础知识,但距离上岗标准还差很多。

王开山眉头紧锁,愁上加愁,到底该怎么办呢?不懂可以学习,但这些人并不同项发现,刚入职的大学生有可塑性,一个个自由散漫惯了,已经彻底定型,指望他们学点什么估计比登天还难。

想到这王开山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对李大牛说:“事已至此,回天乏术,只能顺其自然。我们给他们安排师父学习,三个月后上岗考试,到时候全看他们的造化,如果考不过,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退货。”

“老王啊,还没开始就想到结果了,别太悲观,我倒是希望他们都能留下来。”

“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说句实话,我觉得除于纯树外,其他人留下的可能性不大。”王开山不屑地说了一句。

李大牛并没有继续讨论谁行谁不行,他只对王开山说:“不仅看他们,更重要的还得看你!”

作为装置的能人,王开山很清楚李大牛的意思,装置大部分人都是他调教出来的,这几个人应该也不例外,他只好说:“我尽力吧!”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了很多,新来的四个人统一编到班组,开始了他们艰难的学习之路。李大牛时不时找他们聊聊,掌握思想动态。其实对他们来说最难的不是学习技能,而是思想的转变。

倒班不同于上白班,时间不定,作息不规律,散漫惯了的人很难适应,按理来说老同志精力差点,适应起来会更困难,但没想到三个老同志都适应得很快,最年轻的于纯树却困难重重。每当李大牛问及情况时总是大吐苦水,不过行为上并没有怠慢,并表示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

转眼一月已过,四个人基本上进入了状态,王开山对此比较满意,他时不时去抽查学习情况,三个老同志上手很快,基本的操作已经没问题,但于纯树却迟迟进入不了状态,王开山只是觉得他学习能力可能差点,起初并没在意。

后来王开山对他特别照顾,每天亲自安排学习任务,并督促完成,但效果并不理想,于纯树的进步还是跟蜗牛一样。每次王开山批评地时候他总会说:“我这底子虚,就是记不住,我一定尽力学。”王开山也没啥办法,只好继续教导。

考评的日子转眼临近,李大牛找王开山了解情况,其实他一直在关注,只是想听听王开山的意见而已。

王开山说:“三个老同志没啥问题,就是于纯树估计费点事!”

“那你啥意见?”

“于纯树还算老实忠厚,就是笨了点,给点时间应该没问题,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李大牛摇了摇头说:“我总觉得这个人不似看到的那般,我们再考虑考虑吧。”其实李大牛担心的不是学不会,而是怕他是个问题人物,如果留下,会影响整个团队。

随着考核日期的临近,于纯树心里越来越慌,三个月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对他来说却熬得很辛苦,尤其上夜班简直是生不如死,很多次都想打退堂鼓,但以前的单位已经撤销,终究是回不去了。

这里的领导和同事都还不错,如果能留下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自己学的一塌糊涂,不一定能实现,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找领导谈谈,只要能留下来,后面的事从长计议。

于纯树找上李大牛的时候他正在和王开山讨论考评的事,李大牛知道他的来意,所以客套话倒显得多余,对他来说无非就是表个态,争取留下来。

“这三个月感谢两位领导对我的帮助,只是我让你们失望了,不过我也一直在尽力,这些东西都是第一次接触,对我来说难度不小,如果领导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拿下岗位。”

李大牛和王开山对视了一下,随即说道:“考评有严格的程序,你要相信这三个月的努力,一定行的,好好准备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

眼看领导已经有了主意,于纯树只好离开,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这一切或许要结束了。

考评结果出来了,不出所料,于纯树并未达标。王开山看着结果沉思了片刻,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于是他对李大牛说:“老牛,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这人也不像是不服管的人,多给点时间,一定能能学会岗位。”

“那就留下来吧,不过一定要说清楚,可以给他定岗,但在没拿下岗位之前,他的待遇仍然是学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李大牛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一个人顶不上,那另外一个人就得承担更多的任务,同酬不同工就会是矛盾的集中点。

“这个我去给他说,也是合情合理,我想他不会不同意。”

果然和王开山预料的一样,于纯树并没有提反对意见,对他来说,还是那句话,能留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从长计议。


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于纯树的水平依旧停留在原地,但熟悉了环境的他已经乐得其所,自认为和其他老工人一样,所以对待学习开始有点漫不经心,王开山曾找他谈过几次,但效果甚微,他总是说:“大家能干的我都能干,可我还是个学徒,月月都比别人拿得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王开山对他有点失望,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给他机会,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磨磨他的性子。定岗除了参加装置的考评外,还要参加国家统一组织的取证考试,这是法律的规定。于纯树的考试恰巧撞上了疫情,所以一拖再拖,于是便有了不能定岗的正当理由。

后来于纯树多次找王开山,但都无果而终。在他眼里,于纯树还不具备独立上岗的资质,承担不起那份责任,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保护他,更重要的是保安全生产。

于纯树并没有理解王开山的好心,他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终于有一天他萌生了离开的想法,恰巧别的单位正在招人,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李大牛的电话准时响起,但夏科长的态度明显不友好,只听他说道:“老牛啊,你那不是缺人么,怎么还有人想着往外走了,你们工作咋做的?”

“没听说这事啊!”李大牛一头雾水,于是继续追问道:“您说的是谁啊?”

“于纯树!报名表都提到我这呢?”

“哦!他呀!确实没听他提起过。现在报名走的都是线上流程,直接到您那,我们不知道很正常嘛。”李大牛笑着解释道。

“你一点点都不着急啊!你们是放还是不放?”

“放!当然放!人各有志嘛,有好的去处我们当然要支持!”

“你们是不是盼着他离开了,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既然能放人走,那证明你们不缺人啊,以后再别找我要啊!”说着便挂掉了电话。

王开山已经听出了个大概,但他并不知道夏科长最后的威胁,当李大牛告诉他时还是没忍住骂出了声,“夏科长倒是会做文章,他想借这事堵住我们的后路,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能送走于纯树就是一件好事。”

李大牛瞪了王开山一眼说道:“当时要留下来的是你,现在要送走的还是你,不过别太乐观,别忘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何况他就这水平,十有八九砸手里了!”

果不其然,于纯树并没有通过考试,其实他压根就不想走,只是想给王开山给点压力而已,但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在乎,反而正中下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骑虎难下,于纯树不得不找王开山商量。

于纯树推门进来的时候王开山正在发牢骚,看见他心气自然不顺,于是没好气地说:“浅水难养蛟龙,你不是要走么?怎么又回来呢?”

气氛有点尴尬,于纯树不知该如何接话,茫然地看了一眼李大牛,希望能帮他说句话。李大牛笑了笑,说道:“小于啊,你别怕,好好给王主任说说,后面好好干。”

听了李大牛的话,于纯树仿佛找到了方向,赶紧顺着说道:“王主任,您别生气,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就是学不会,与其这样,还不如找个简单点的岗位。”

“你提前给我们说一声,帮你协调一下也没问题啊。”无意中的一句话突然点醒了王开山,他继续说道:“前两天其他部门招人,有些岗位比我们简单得多,你倒是可以试试?”

“当然可以啊,这个是内部调动,办个调令就搞定了。”王开山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铁了心要送他走。看见于纯树有点犹豫,他进一步解释道:“别的部门生产连续性没这么强,压力相对小,而且岗序也不低,你这身板挺合适,考虑考虑?”

于纯树本来就是没有主见的人,听见这么说自己也慢慢动心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人家还要我不?”

“这个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帮你联系,保证没问题!”王开山没了先前的牢骚,完全一副热心肠的样子,估计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吧。

“好吧,那我去。”

王开山有点兴奋,立马拨通夏科长的电话,开口边说:“老夏,小于想去A部门,他们也正好缺人,您看行不?”

“啥?你这唱的又是哪出?”夏科长突然来了兴趣。

“小于也是个好同志,去别的部门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也知道他们都找你要人,咱们这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举两得嘛!”

夏科长终于动心了,他说:“那就让他写个申请吧,剩下的交给我来办吧!”

“好的,马上就办,您费心啊。”王开山说着挂掉了电话。立马转过头来对于纯树说:“你写个申请,我去给你办。”

“可是我不会写啊?”于纯树一脸迷茫。

王开山从打印机里取出一张A4纸铺在桌上,接着又拿出自己的笔递给于纯树,看见他无动于衷,王开山赶紧站起来说道:“来……来……你坐着,我说你写。”

“我叫于纯树,是XX部门员工,身份证号XXX,由于个人原因无法适应当前岗位,特申请调离,本人服从组织安排………”

王开山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就让于纯树摁了手印,然后对他说:“你先回去等我电话,尽快给你答复。”

王开山有点兴奋,于纯树一离开他便躺在椅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李大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自始至终再没说话,或许他心里也是希望于纯树走的,但事情过于顺利反而让他觉得不安,有可能这又是一出闹剧。


工作例会结束后李大牛正准备离开,A部门负责人老黄叫住了他。

“牛哥,你等会,说点事。”

李大牛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是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拿捏分寸,都是难兄难弟,说不透影响感情,说太透怕影响结果。

“啥事?你说。”李大牛表面镇静,心里实则有点慌。

“你那不是也缺人么,怎么还想起支援我了。”

“你那不是龙头装置么,我们都指望着你发工资,支援是应该的,有需要吭声就行。”李大牛半开着玩笑,不过话倒是真的,老黄听着很受用。

“于纯树到底怎么样?你给我说说底细,我要听实话。”

李大牛想都没想直接开口,这个时候短暂的犹豫都会降低话语的可信度。

“挺单纯一个人,只是在原单位散漫惯了,不过经过半年的调教,已经能跟上倒班的节奏,这个你放心。”李大牛看见老黄不住地点头,于是继续说道:“学习的能力稍微差点,我这流程复杂,他学起来比较吃力,你那流程简单,体力要求也比较高,他本来就是军工出身,应该没啥问题。”

老黄思索了一会,继续问道:“这些都无关紧要,我想知道这个人怎么样?”

作为管理者,李大牛很清楚老黄的用意,团队管理中能力并不是第一位的,最主要的还是团结稳定,宁可缺员也不愿意自己有个问题人物。全厂范围内这样的人就那么几个,大家都了如指掌,不过也默契的一人分担了一个。于纯树这样的外来户不知底细,万一是那样的人就麻烦了。

这个才是最难的,李大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蓄地说道:“在我这也就半年,说句实话了解不深,不过他和班上的师傅相处得还不错,为人处世应该没啥问题吧……”

“行,那我要了。”

看见老黄爽快地答应,李大牛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至少在他看来,于纯树并不是一个稳当的人,不过也只是感觉,说不准的事,即便以后有啥问题,大不了请老黄喝顿酒。

结果来得很快,李大牛刚踏进办公室,王开山就迎了上来,激动地说道:“老牛,夏科长来电话了,通知于纯树下周一去A部门报道,这下总算踢出去了。”

李大牛知道他和老黄的谈话起了关键作用,随即开口道:“那就赶紧通知于纯树,不过组织关系没转走之前他还是你的人。”李大牛的潜台词很明确,组织关系转接以前,于纯树随时都可以反悔。

“你就放心吧,剩下的这几天我保证让他过得开开心心!”

周一大早,李大牛踏进办公室就看见王开山面色铁青,躺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不对呀,老王每天来的第一件事都是搞卫生,今天不动弹莫不是有啥事,于是便问道:“怎么呢?昨晚喝大了?卫生都不打扫了。”

王开山瞪了一眼,转身去了水房,然后便和往常一样搞起了卫生。李大牛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王开山是个不善于隐藏的人,所有的事都挂在脸上。他也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即便不问,他自己也会全部讲出来。

搞完卫生的王开山并没忘记李大牛的询问,没好气地说:“喝啥啊?气都气饱了,哪有心思喝酒。”

“哟,我倒想知道谁气我们王大主任呢?”李大牛故意调侃道。

“就是那个于纯树呗!都说好的事,说不去就不去了,整得我又挨了夏科长一顿训。”

“你啊,就是太着急,不去就不去了呗,我们留着也挺好,继续培养。”或许是早猜到了结果,李大牛并不意外。单位内部的调动很容易办成,但也很容易办不成,于纯树就是例子。

王开山愤愤不平地说:“他后面肯定有高人指点,要不不会突然变卦。”

“有啥高人,不就身边的几个老师傅么,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用指点啊!既然送不走,就再努力培养一下呗!”

王开山想继续说但最终还是没张口,既成事实,多说无益,不如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不过心里的火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下去,昨天知晓此事时,他扔给于纯树一句话后就断了联系,拒接了他的所有电话。

此时于纯树又打来电话,王开山直接说道:“你不是很有主张么?以后有啥事再别找我!”说完快速地挂掉电话,随后又嘟囔了一句:“让你先着急一会,就当长个记性。”

李大牛听见后笑道:“一把年纪了,至于么!”此时李大牛的手机响起来,他喵了一眼继续说道:“看看你,不理人家,电话都打到我这了。”

手机里边传来于纯树焦急的声音:“牛部长,这次把王主任得罪了,都不接电话,接下来我该咋办啊?”

“上班呗,还能咋办?回你原来的那个班就行。”

“那王主任那咋办?他说的都对,只是后来一想觉得不划算,去那边又得学岗三个月,反正我在这已经学了半年,再有三个月说不定就学会了,也就没必要去A部门了。”

“没事,我都了解,我给他说,不过以后还得好好学,再别瞎折腾!”

于纯树如蒙大赦,不停地说着“谢谢”,直到电话那头没了声音。这次算是度过了,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说了,已经开了这个头,信任度会大打折扣,空间肯定比以前小,以后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


于纯树的决心就像山里的蒲公英,风轻轻一吹就散了。平静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一个月,他便坐不住了,又报名参加了招聘,结果依旧无功而返。对此王开山气得牙痒痒,但已经没有能制衡他的有效办法。

后来于纯树更加肆无忌惮,回回都报名,回回走不了,搞得名声在外,没人敢接纳。更麻烦的是他就像掉进锅里的老鼠,已经影响到班组其他人,每次安排工作都是一句话。

“你们要是放心我就去,折腾出问题我不负责!”

就这样把没能力当理由,把不讲理当本事,说得理所当然,混得天经地义。于纯树就这样被彻底惯坏,有时候怕他折腾出大事,不时的还得安抚一下,王开山一筹莫展,每每提起都后悔地砸康子。

由于疫情影响,国家安排的上岗考试一直没组织,于纯树也就没拿到上岗资质,岗位变更没法做,每个月岗技工资少三百块钱,但奖金部分都是全额发放。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曾找过王开山多次,但这是法律规定的,没人能擅自改变。

这日,于纯树又找来了。他气势汹汹地推开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到底给不给解决,不解决我就直接去公司上访!”

王开山强压着怒火说道:“你先别着急,坐下来我们慢慢说,这个是国家法律规定,我们确实做不了,你再等等,疫情过去就能考试了。”

“等了都一年了,也没个结果,今天必须得有个说法!”

王开山已经无能为力,他用眼神向李大牛求助。李大牛一直静静地看着于纯树表演,如此作妖,必有所图。他一直在等于纯树自己说出来,不过此时已不得不开口。

“你想怎么解决?”

于纯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停顿了好一阵子,不过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们装置不是三个岗位么,有一个岗位不用取证,我想调岗。”

“行,你先回去,我们开个班子会商量一下答复你。”

于纯树有点诧异,没想到李大牛答应得如此爽快,便没了继续闹腾的理由,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你看看他那个样子!”王开山开始发泄他的愤怒。

“那他也是我们的人,是我们写报告招聘来的人。”

“怎么?你不会真要答应他吧?”

李大牛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向窗边,极目望去又是一片生机盎然,万物总能在春天迎来重生,但经过一年的努力,装置仍然没有摆脱危机,问题到底出在哪?

一阵风掠过,依旧夹杂着浓浓的泥土气息,窗外的老榆树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树上的枯枝纷纷掉落。原来大树为了让主干获得更多的营养,便主动让支干干枯,枯枝掉落减轻负担才有了每年的生机勃勃。

李大牛好像有点明白了,其实就是人的问题,但并不是数量而是质量,改革优化的趋势不会改变,精简人员就是要摆脱那些枯枝落叶,只有最粗壮的枝干才能撑起大树的身躯。

没过多久,于纯树如愿调岗,只是学岗制度已经发生变化,并不是为他一个人而设,而是针对全员的一次履职能力评估。重新考试,侧重实操,能者先上,一月一考,达标者奖金足额发放,不达标者每月按20%递减,三次不达标者停发奖金,出岗培训,合格为止。

新制度执行后效果明显,于纯树之流第一次就被筛了出来,完全没了以前的嚣张气焰,为了捂住自己的钱袋子不得不重新审视工作的责任和义务,这一次再也没有退路。


又是一个春天,老旧装置终于迎来了重生,公司高度重视,各种改造项目已经提上日程,只是李大牛依旧喜欢站在窗前眺望。这一天,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王开山说:“老王,榆树底下又积了厚厚一层枯枝,你安排人清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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