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日与夜无数次的交谈,白天告诉黑夜:“这是她崭新的,熠熠生辉的一天。”黑夜告诉白天:“这是她十分不堪,不该有任何眷念的最后一天。”
我能有什么眷念呢?我巴不得这个世界给我留点值得眷念的东西。
时间从来不会想着为了谁去歇一歇,很快的,这是很忙碌的一学期啊。距离六月份,不到一百天了吧?可算能和我的初中生活告一段落啦?但它似乎有点儿舍不得我呢,当真想给我留点念念不忘的东西。黑夜,你有没有满意一点?
“你没伸直啊黎敏,再直点儿。”这简单单的一句话和她掰我腿的那个动作,我到死也忘不了了。因为随后是我“轰”的一下子,整个人倒在地下。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是惊的,我也是。恐怕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去压腿了。我以为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节体育课了。幸好,我自嘲自己是腿粗救了我,韧带裂了,骨头弯了点儿。不过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的腿没了,因为剩下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全操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我这一处,尖锐、刺耳、颤巍巍的泣声,我还担心教学楼里上课的能不能听见。柏欣儿慌了,她当时肯定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了,为什么要想着去掰我的腿让我伸直了。
我还记得柏欣儿的那句话,很清楚的记得,也应该不缺真诚的成分。“黎敏,如果你不能体育中考的话,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可她好像转脑后就忘记了。
爸妈跟疯了一样的问我:“你怎么搞的?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还有一个月就体育中考了,这可怎么办?”还有班主任也是火急火燎的拉着我爸妈一块问我这个那个的...我不想把那个惨痛的过程一字不差的给别人吐露一遍了,还有她,我也不想提起她,说是她非想让我压腿的时候把腿伸直了所以才落得这么个德行。
“我自己不小心搞的,体育课压腿的时候没站稳。”轮椅挺舒服的,坐在上面平铺直叙一句话,也很熨帖。
柏欣儿还有我们之前那个小团体的别的两三个朋友,事发以后,好像与我绝缘了?我没提她啊。
她的眼神闪躲极了,她根本不知道我巴巴儿看着她的时候,是想让她给我个答案。你为什么不理我啊?还有她们。复习很忙,学习也很忙,可你在百忙之中舍弃的人,为什么是我啊?纳了闷了,为什么不面对我?我特别想念你对我最后的那句真诚。
我恨不得让你自责感爆了棚。
这伙子人,每一个的QQ我都删了。委屈?生气?是什么情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这个环境里,谁我都不想看见。
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此刻,已经全然失去表达心情的能力了。我没有心情去形容我的心情。我失去的不是中考的四十分,好像这四年的时光,我也全部失去了。
想着愉快的考上三中,暑假好好运动好好减肥,想着我的以后,是很美好很美好的。
是臆想。
“柏欣儿和薄雯倩中午在食堂说你是装的...说看见你能自己上厕所,根本没那么严重。”来自一位男同学看似是充满善意的告知。
说两点:第一,我他妈又不是骨头断了,难道我的尿要你替我撒?第二,我,崩溃了。
看着你的身影每天来来回回,没有交集,更是无声也无息。啊,你却让我听到这样的消息?
念不下去了,这学。
激素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此时此刻我必须要阿谀一下它。它不仅能让你体质恢复的更快,还能让你的胃口大开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到什么地步呢?小区门口那家很好吃的肉夹馍,我几乎每天中午都能吃八个。真的好好吃啊,是不是我发觉它的美味太晚了?
躺在床上,周围摆满了乐事不二家还有muji的蛋糕卷。看了眼手机,满屏夏冰的消息。夏冰,其实我真的很想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身体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更消瘦,和男朋友有没有矛盾,最近有没有哭。
可面对她满屏的“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样的生活呢?打针,吃,听歌,睡觉,暴躁,哭。
距离中考,只剩下三十天了。有的人可以在三十天里暴瘦二十斤,有的人可以在三十天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或者在三十天里把政治七本书的提纲背上七八九遍。而我的三十天,未知,有些漫长的等待,走不动的身躯慢慢移挪。我没有死,只是肉体支撑着。
这是有点匆忙的绝望,令人害怕的是,这种绝望里充满了戾气。慢慢走到镜子前我终于忍不住了,大放悲声地歇斯底里。我也不清楚我在向谁呐喊。我只知道,我肿了不止一两圈,三中对我而言已经遥不可及了,妈妈好像在我身后,脚尖还有一点麻痛。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没有一百天。自我愈合能力比较ok?我可以走路了。只是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这个体重压的我,不是很好的体验。
我竟然,197斤了?
这个世界上其余的人都是一块独立干燥的海绵,而你,充满了酸涩的水份。
敲打的文字旁人也看不明白了。
“如果能死在星河之中,我想把这油腻恶心的水份挤干再去投入失重,是不是你们毁了我啊?去死吧,废物东西。”轻触,发送。顺理成章,这一切。我很想夏冰,可要说是回复她的消息,我不敢。我怕那种交流,蹦出一个字就让我哽咽至极。
我也不懂得“交流”是什么感觉了。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相处方式,就是在社交网站上散播我的暴戾负能量。当然有谩骂了,除了自拍,我什么不敢发?
可是并没有人问我:“你怎么了?”除了夏冰。
夏冰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她是严寒里最温暖的一团绒,是梅雨季里乍现的某一阵放晴,是蝉不知雪的夏日里,最纯白的一块冰。
我爱夏冰。去年我十四岁的时候,她十五岁的时候,我们俩还有过一个幼稚的约定。如果我们长大以后,彼此都找不到喜欢的男朋友的时候,就在一起。
她比我大一岁,是我初恋男友的同班好朋友。她是个性格极其偏执暴力的女孩子,在我刚认识到她的时候。
夏冰一开始并不喜欢我,因为她觉得我配不上季灜燃。随即就是各种对我抱有敌意,我还记得她体育课找我茬的样子呢,明明和我差不多胖的女孩子,干嘛在我面前那么横。
“你知不知道季灜燃根本不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就是玩玩罢了。”当时她那副桀骜不驯的语气,真是给我又气又急又害怕。不过现在想想,我倒是蛮感谢她当初的所作所为。
后来她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季灜燃。是那种单纯干净的喜欢,可以放弃掉自己所有利益的喜欢,可以忍受一切不愉快的喜欢。她,这个刚硬又冷漠如冰的女孩子,在我和初恋说拜拜的那天,开导安慰了我一个通宵。我听了她好多道理,合理的,不合理的,中听的,不中听的....一个像冰一样的女孩子,用温度感化了我一个漫长的夜晚。后来每一个夜晚,都有夏冰,一块能把我捂热的冰。
夏冰说,当初对我抱有敌意是因为想摆出趾高气扬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想的。她说,其实我对有点胖胖的小姑娘,第一眼都有不言而喻的亲切感。
我也是。
我心疼夏冰。我忘记她是什么时候不上学的了,只记得有一阵子,学校高年级的人都在议论:夏冰终于滚蛋了。
如果这种话正巧在我耳朵里撞个正着,不管是哪个,我都会上前告诉她:“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那个时候的夏冰,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有一天她找我出来,她整个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五条疤。鲜艳的殷红褪去后,剩下的是干涸的黑色,像被带有重金属的干风腐蚀过一样,入我的眼时,我又怕又心疼,莫名的,我忍不住掉眼泪了,可能换作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想哭。那是个要热死人的夏天,热得让人滋生一种想裸着走出家门的念头。而夏冰穿着一身秋季的黑夹克外套,把自己裹的死死的,没有人知道这个微胖白皙,看起来什么都不愁的女孩子想要掩盖什么。直到我们在海边坐下的时候,她把外套脱下来的那一瞬间,我似乎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叫做痛苦酸心。
“我受不了我爸爸家暴,所以我就暴力我自己了。”她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面无表情是把自己无数万毫升的泪水全都流干了,才换来那个看似无所谓的面无表情。
她家里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知道她利欲熏心的家庭关系把她的精神玷污得不像样。那次见面后,我有差不多一年没有见到她,但她经常给我发消息,多数是给我鼓气和让我开心,聊关于我,不提自己,除非我问关于她,回答的也是潦草。夏冰,长大的特别快,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她说起话来像我妈妈一样。
后来我们终于见到面了,她瘦到了95斤。你无法想象一个人暴瘦50斤是什么模样,她变得骨感,变得动人。可是没有以前那种灵气了,可还是忍不住夸赞一句,真美。眼前的夏冰像是从洛神赋走出来的女子。好美。可是她的美,隐约添了好几分憔悴。哪有那么简单呢,任何事情。
她得了精神性厌食,简称,AN。
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她说这一种可怕极了的病。可怕到被送到北京住了好长时间的院。原来她的回避自我话题,还有向我灌输的一切积极,并没有那么简单。她爱过一个人,爱到想要自我改变,一发不可收拾的改变。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当然,我这样的人也不配拥有什么爱情。
夏冰说过,一个人极度抑郁的两个表现是两个极端,暴瘦和暴胖。
这么多日子,夏冰给我发了300多条消息。我之前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已经不像个人了。
再就是我的说说,充满了她每天无数次的浏览记录。
冰 14:32
“我马上就要到你家了,做好开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