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迪的爸爸领她过来报名的时候,我正和另外一位家长说着话。她在门后探头瞅我,大眼睛忽闪着,欲言又止。我招呼她过来,她好像很怕我,一转身奔至楼梯口。
她爸爸很热情,和我聊孩子的情况,很希望小孩可以在这边主动开朗一点。临走的时候,我说:孩子小,希望你和她妈妈每天可以接送一下。他顿了顿,点头默认,脸色略显暗沉,和我初见他时的模样大相径庭,我以为冒昧了他,便不再多言,只是看看小迪,轻声说了句:明天见,小朋友。
小迪刚上一年级,最初都是和她堂姐一起来一起走,直到一个月后的家访,我才得以见到她的妈妈。圆圆的脸蛋,白净的皮肤,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宽大的外衣套住整个身子,黑色的绒裤,带兔耳的棉拖鞋。她进来的时候略显疲惫,坐在沙发上不时的搓搓手,看看手机。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有些油腻,她扎发的皮筋断了半截,破碎的外皮耷拉下来。
她说:“老师,我刚刚从早点摊过来,有些匆忙,好像迟到了些。”
我起身倒杯水给她,让她稍作休息。然后聊起了孩子的作业和最近的一些表现。
我说:“小迪周末有安排其他事吗?几乎很少见她过来参加活动。”
她说:“作业写完了就没送过来,我给她另外报了舞蹈班和琵琶班,让孩子多学点知识。”
我说:“孩子确实挺有才艺的,能歌善舞,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呢。那次她找我说想参加节目,希望穿上白色蓬蓬裙跳一支舞。”
我说完那句话,她不再接话,闷头喝完整杯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说错了什么,只好故作轻松的坐在一旁,天好像有些凉,我看见她的身子抖了抖,我说:“再倒一杯水?”
她摇摇头,说:“我以前也很喜欢穿裙子的。”
她小的时候和小迪一样,长得乖巧可爱,亲戚朋友都很喜欢她,总喜欢抱一抱她,留她在家里吃饭。那天,对门的叔叔叫她过去耍,她穿着花裙子蹦蹦跳跳的跑了去,婶婶不在,只有一个大男人和满屋子的空寂。
叔叔把糖拿出来给她吃,还把她抱在腿上坐着看电视。她很喜欢那位叔叔,温柔还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渐渐的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她感觉到有双手在抚摸她的腿,沿着裙角往上移动。她猛地惊醒,看见叔叔一脸慌乱的抽出手,她吓得大叫,从男人腿上跳下,奔回家中。妈妈正从家门口出来,迎面被她撞上,她哇哇大哭起来,惊得妈妈以为把孩子碰伤了,来回问她。她不说话,只是哭,那天,她的眼睛肿的厉害。
她没有告诉妈妈那天的事,也不再去对门叔叔家玩耍,甚至也不再穿裙子,一条条被她压在了妈妈的衣柜里。
她也不再随意到别人家里去。后来结婚生子,在西安落了脚,很少回老家,那位叔叔在好几年前去世了,她得到通知后,面无表情。
小迪一天天的成长,她害怕她受到伤害,不让孩子穿裙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孩子,不让她单独出去。
她说:“老师,我可能敏感过头了。可是,这一辈子,我都不敢穿裙子,我也不敢让女儿穿上裙子。”
我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默默地又为她续了一杯水。
我们岔开话题,小聊了一会,她便离开了,走的时候很礼貌的说:“辛苦老师了,我去接小迪了。”
我和她道别,说:“也麻烦你了。”
我想起那天初见小迪时,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那天,我穿着裙子,在一位从未穿过裙子的孩子眼里,可能成了眼神聚焦的对象。
她来的时候并不多,一周最多两次过来写作业。某一天,她扎着道姑头,下半身穿着裤裙,带荷叶边的。她说:“老师好。”
我微笑着看着她,说:“你也好。”
我没有忘记她的微笑,由心而来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