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了两个刚生孩子后,觉得小的实在可怜,他无声地坐在床前抽起烟丝,此刻父亲意识到他的担子更重了一一上有父母,下有四男三女七个孩子,统共十一口人全落在他一人的肩上……!
人家安慰的话自然是轻松,但真正哺养起来,艰难决非旁人所能理解的,一个孩子奶水都不够,何况俩个孩子呢……?
俩个小不点在半饥半饿中,啼哭是免不的,在艰难的生长间,十三岁的大姐充当半个母亲的角色,除了分担所有家务外一一给婴儿换洗尿布,煲粥外,一听到谁家有奶水,她就拼命抱起弟弟们去讨奶水吃!姐姐还小,煲粥经常失败,一一不是息火,就是稻杆包的太松,过早息灭,粥多半不是生的,就是稀稀拉拉的!有时只得请婶婶过来帮忙。婶婶她自个也有俩个孩子,忙完家中,跑过来,往往迟了,……母亲在月子里,不要说吃好的,连吃饱都难,一一往往是饱一餐,饥一餐!奶水就更少了,大姐只有掉眼泪的份,她拼命地学婶婶煲粥的做法,下半个月她终于掌握了技巧,将粥煲的又稠又黏;母亲吃着又香又甜的粥笑了!从哪以后,母亲的脸上有了红润的光泽,奶水也多了些,但俩个孩子,奶水依然是远远不够的……。?
母亲见大姐削瘦的脸颊更突出了,母亲心疼不己,老问大姐累不累的,大姐总是笑着轻松地回答:不累一一一点也不累。母亲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后,再也躺不住,索性起来走走,大姐总过来对母亲说:妈一一你快躺下,躺下!母亲总是不听,轻描淡写地说:
我躺不住,起来走走舒服。
大姐无奈,不到一个月,母亲什么多干了;婶婶见母亲过早下地干活,总是劝说:二嫂呀!你这样不行一一将来会落下病根的!
母亲笑盈盈地说:和玉,一一哎!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婶婶只好摇摇头,转身离去。大姐停了一个月的稻杆席的木机又叭哒、叭哒地响了起来(编稻草席木制脚踏机),但一到下午三点,大姐总是抱起木子去讨奶吃!木子能吃上几口嬷嬷们的奶,大姐总感到比什么多幸福!头一年,大姐几乎总是抱着木子东奔西跑的去讨奶吃,那怕最远的路,她也抱着木子赶过去……!
婶婶家的苏华十一个月就开了步,不出两个月就走的稳稳的。木子一年零三个月才开步,栓子更迟些,一一兄弟俩会走路多一岁半了。虽然走路迟,说话一点也不迟;木子兄弟是先说话,后走路。姐姐哥哥们天天盼望兄弟俩能早一点开步,但他们始终迈不开第一步,一一因为他们实在太弱小了,等他们断了奶,会大口吃饭时,他们才强壮起来,他们会走路了,姐姐哥哥们高兴的很,他们卸了包袱一一不用整日的抱着,二哥那时最可怜,只有七岁,经常用背带轮番背木子兄弟……!
木子兄弟是在姐姐哥哥们的呵护下长大的……!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淌着,大姐己转眼成了十八岁的大姑娘,木子兄弟俩己五岁了。木子他们在玩的方面展现无穷的创造力,母亲苦恼那发了孵性母鸡终日将蛋窝占着不走,一再将它抓出窝,它还是蓬松着脖子,拍着翅膀立刻重新窜进蛋窝,将下蛋的母鸡咯咯得赶走;母亲无奈,只好将它系在桌脚下!木子兄弟突发奇想一一何不将它变成一匹马,他们便寻来父亲丢下的旧鞋,里面装上贝壳,玻璃珠一边一只用麻绳系挂在孵鸡的翅膀下,起先母鸡还不知道,想一跑了之,但一起腿,重负之下,只能老牛犁地似匍匐前进,木子兄弟总是使劲恐吓追赶这小马车一一直到母鸡精疲力竭,垂下翅膀,张着嘴咯咯的喘气后,才停下手……!
最经常玩的地方,当数灶肚间稻杆灰里,这里是他们无穷无尽想象的天堂!今天,他们夯实一道弯弯曲曲的长城,明天,他们又挖一道深深的地道!城堡最耗脑力,他们须
准备许多材料,首先必须有足够多的梁木(他们分别在外面偷来洛麻杆,折成长长短短的粱木)四围插满整齐的杆子,外面用小手掌将稻草灰拍实,两边有小小窗,中间高大的门(这里孩子眼中的高大),上面盖上一片缺了角的瓦片,瓦片上又抹上一层稻草灰……哥俩玩得忘了时间,忘了饥饿,连鼻涕流到嘴边,也懒得擦,总是使劲一抽鼻子完事……!
冬日苦短,母亲觉得刚吃过午饭没几下一一太阳就衔西了,纺车的麻经还只有半腚;母亲无奈地起身,解下围裙拍了拍,重又系上腰间,搓了搓手起身做饭,母亲那破旧纺车咯吱,咯吱刺耳声音一停下来,一旁撕扯洛麻的大姐二姐那颗烦燥的心,便安顿下来,大姐那紧锁眉心,慢慢舒展开来,二姐抬起那圆圆的脸眯眼浅浅一笑,这边静下来,那厢房祖母纺棉纱的声音就出来了,但祖母毕竟离远些,没那么刺耳,里屋灶间又响起母亲驱赶了小双生的声音:出去,出去!脏死啦……脏死啦!
小双生灰土灰脸从门里钻了出来,后面老四那对油亮浅绿的鼻涕,多快要流到嘴里,大姐向他白了一眼,伸手一扬,他赶急将头一缩,从她的腋下钻过,跑了几步,回首朝大姐一伸舌头,然后猛吸一口,那对鼻涕乖乖地缩回老巢,二姐笑了笑说:怎么样一一拿他没办法吧!
唉!这老四一天不知吃多少鼻涕。大姐爱怜而无奈地说。
母亲点着稻杆,浓烟四起,薄薄板壁缝浓烟冒出,俩位姐姐直扬手掌挥烟,天渐渐黑了,二姐点上油灯,那灯光被笼罩在烟雾中像一颗晕黄的豆豆那么渺小……两位姐姐在半明半暗中撕扯着洛麻……!
小双生在外面溜达一圈,实在憋屈的慌,那寒冷北风劈头盖脸地朝他们幼小的身子压了过来,兄弟俩瑟瑟发抖,风从他们脖子底直冲下去,胸口冰冷,冰冷,那单裤更是挡不住风的入侵,天又那么黑,路上少有人走动,他们立马蹙回家中,他们很怕大姐的责骂,便躲在屏峰后听声响,听姐姐们低头撕洛麻,便蹑手蹑脚猫着腰钻到里屋去,母亲兄弟俩是从来不怕的!他们俩又在母亲身旁围着,老三木子瞅了一眼灶肚间城堡是否安然无恙,他庆幸他们的先见之明,将它营造在里侧,他微笑着贴耳告诉老四:它还好的!老四点点头作答。
老四依偎过去,母亲在火光中见他那一对鼻涕像小偷似又溜了出来,母亲将他搂在怀中,用她的拇指与食指捏着老四的鼻子,那对鼻涕乖乖地落入草灰中,老四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挤到里面观察兄弟俩苦心营造的城堡……!母亲在火光中瞧见老四那满是鼻涕干的左半脸……!
父亲从外面提一捆油冬菜踏进中堂,姐妹俩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一声不吭地走进里屋,将一捆菜放在灶台上,疲惫地坐在那唯一圆凳上,右手从腰间抽出烟斗,从打了补丁黛青粗布上衣的兜里掏出磨的光亮的烟丝合,麻利地打开,采了一小撮烟丝,用双指一捏,塞进那短短油黄的竹烟斗里,然后从口袋摸出一合扁扁破壳的火柴盒,使劲地推出内盒,抽出一根火柴,重又推上内合,朝火柴盒的边点一划,便点着火柴,双生仔望着摇曳的火苗,在父亲的指间闪烁,父亲将手掌合拢,将火花凑近烟斗,轻轻一吸,烟斗上发着燃烧的火苗,指间火柴瞬间变小一一只剩下一点不灭的火光,父亲随手将它丢进灶灰里,父亲巴嗒巴嗒的抽了起来……等它还末熄火前,父亲又朝烟斗加了烟丝,继续抽着……!
母亲有点烦燥地抬起头对父亲说:这稻杆没法烧一一多老半天了,这一锅水还未开一一这饭什么时候能熟呢……?
父亲低头听着母亲的的唠叨,而后慢慢地抬起那紧锁眉脸说:这山里哪还有柴呀一一连大上岗的柴多砍光了,偷也得有地方呀……?
见父母如此回答,母亲哑言了;过了一会儿,母亲又将萦绕在心间话又回味一下(没柴烧,这年怎么过呢,总得想办法呀)她很快想到二姨家,她可是岙底人,山里有得是柴,她便细声细语地提点道:
他大一一你不妨去岙底他二姨家借几担柴来过年吧!
好一会儿,父亲才勉强嗯了一声……。母亲知道他脸皮薄抹不开口,便笑着鼓励道:虽说我们前几年也向他们借过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光(姨夫)他不是小气的人,他不在乎的,你尽管去……!
父亲勉强笑了笑说:我没说不去一一只是不好意思一再开口向人家借柴……!
这柴对山边人来说不算什么!"母亲高兴地笑对父亲说。见父亲答应了,这柴就有着落了!她仿佛一下子就大气起来,她抓了一把稻杆,随手对折塞进灶炉里,父亲笑了笑,仿佛说我的柴禾还在远山梁里吃露水呢一一你怎么就大方起来了!母亲抬头一望,见他在笑自己便说:这样省也不是事,一一这饭不熟呀!"父亲傻笑着点点头,这三下两下一一锅里的水就开了,大大木锅盖被热气推动着,发出喷喷的声音,锅沿边满是冒泡的热汽,母亲又烧两三分钟,见汽泡全没了,饭香腾腾的,便息了火!
大哥二哥,三姐陆续从外面回来。大哥十六岁,长的白白净净,活脱一个公子哥似的,二哥十二岁,黝黑黑,象个山里的孩子,三姐八岁,长得最为俊俏一一一家子算她最漂亮了。一家大小全围灶台,母亲将灶台上那一捆油冬菜,一颗一颗用清水在脸盆里洗过,用莱刀切碎,父亲在灶下烧火,双腿间坐着两岁的小妹妹,小双生一左一右分站两边,看着火光取暖。锅烧的红红的,母亲将莱油缸倾斜倒向祸里,锅马上发出吃,吃的响声,一会儿碎片生莱下锅,炒软后,放了大把盐,在锅沿浇了少许的水,十来分钟,一锅莱便熟了。
桌上除了萝卜头,便是这一大盆莱了!一家三代十二口人就围着那昏暗的油灯,简单的吃下晚饭……!
祖父,祖母老了,吃下晚饭后不久就上床睡觉!大姐,二姐饭后继续在油灯下撕扯洛麻;母亲首先必须将一大缸盘碗洗干净后放在隔橱里;那双生仔及蹒跚走路小妹开始在灶台间追逐着,跑来跑去,因为天冷,大哥二哥也围着灶台看母亲洗碗而闲聊,父亲在抽烟丝!哥哥们见三个小的炒炒闹闹,碍手碍脚便呵斥他们到房间里去;那双生仔机灵地踮着脚看烟冲上的火柴盒,木子敏捷地站在灶肚间隔梁上,拿走了火柴盒,老四栓子拿过二哥手中的油灯,木子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学着大人们轻轻一划,一一不见火花,便使劲一擦,还未着火,再一擦火花出来了啦,哥哥们傻了眼,父亲眠嘴笑了,他点着了油灯,老四拍手欢呼:啊,……啊!木子幸福地笑了,父亲从他手中拿过火柴盒警告说:以后不许玩火,一一啊!木子点点头!
母亲再次发出警告:阿大的话记住没有一一要不你会被他打死的!
记住了,记住了!老四撑灯,木子及小妹蹦蹦跳跳着进入卧室,关上门,老四将油灯放在窗前的方桌上;木子先脱了小妹的小绣花鞋,将她抱上床,老四率先上了床,木子用右脚将左脚鞋蹭下,然后又用左脚趾将右脚鞋再一蹭,麻利的脱落,利索地翻滚上去,
……这里是他们三个小孩的舞台,小妹于老四早以钻进被窝,老四的屁股翘的老高,木子使劲拍了一下,他哎的一声,钻出被窝,小妹掀开被子甜甜对木子笑着!他们三个齐刷刷拉手跳起舞来,踢腿转身间,他们不时碰到屏风……,屏风发出啪啪的响声……!
这里面一片欢腾,他们全然不知这乒乒乓乓的声音令大人们担扰!……不久前那破旧龙床屏风被他们弄塌过!不消说那落了一床灰尘,光重搭好屏风就得七手八脚才可以……!还好那次木榫没坏,要是差几只木榫,那麻烦就大了,母亲皱上眉来,二哥赶紧进去恐吓说:赶快下来,一一快下来!忘了上次被妈妈打了吗……?
三个捣蛋鬼,这才安静下来,灰溜溜地下床……!
母亲洗完碗后,哥哥们无话可聊便上床睡觉了,母亲本想坐下来纺洛麻,竹篇里小鹅见母亲临近,纷纷起身,咯咯地欢迎着。大姐,二姐,三姐见此情此景笑了,……二姐娇声说:妈!你怎么一来,一一它们就叫了呢?
你以为它们傻呀,它们比你们还聪明呢!
看来这小鹅也认得妈一一我们一直在这里,它们连理也不理!大姐补充说。
母亲忙着将挂在屋檐下竹箩里绿萍提下来,并拢两张木凳,上面放了大木盆,转身又拿来莱刀于枮板,先放在木盆里,母亲从竹箩里捧来滴水的绿萍,那快要结冰的绿萍,使母亲连打寒颤,母亲硬着头皮皱着眉,用双手将绿萍捧拢,先是轻轻挤压一一那绿萍的冰水哗哗落在手下小木盆里,挤压一一再挤压,直至水干为止,绿萍变成一个小圆球!跌跌撞撞的小妹哭着搂抱着母亲的大腿,母亲腾不出手来,便对爸爸说:他大一一带他们上床睡觉吧;鼻涕老四正坐在小竹椅上,一手撑着大姐的长凳角磕起头来!父亲生怕鼻涕鬼磕破额头,赶紧先抱老四,母亲见他抱着起步,便叮咛一句:给他擦一把脸。
算了一一擦醒他就哭了!父亲边说边走,父亲将老四抱到床沿上,先脱鞋后脱衣,老四混然不知,随他摆弄,……最后将他轻轻的放入被窝,老四早以进入梦乡!……而后又过来抱起啼啼哭哭的小妹,将她搂在怀中,哭声渐渐歇了,小妹也很快在父亲的怀中睡着了,父亲带上小妹一同睡下。
母亲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木子说:你也跟大去睡吧!木子摇摇头,滴溜着一双乌黑的眼晴,扯住母亲的衣角,母亲见他还不困便说:我要很久才睡呢!他泛巴着乌黑的眼晴点点头!
母亲将绿萍捏成一个一个小圆球后,然后用莱刀切成薄薄一片片,又反复挆碎,最后将木桶里麦糠米碎撒上,拌匀,用大木勺兜出,倒入鹅槽里,那饥肠辘辘的小鹅拼命挤到槽前将长长的脖子伸到槽栏里,那紫色鹅嘴不停敲击槽底,发出清脆骤雨般响声,那所有的脖子不时咽下一大块一大块的饲料,脖子很快变粗,那黄绒绒细毛底红红皮肉一一甚至连纤细毛血管都清晰可见,母亲在不停用木勺子向槽中加料,一一雨点似的响声渐渐稀落下去……!小鹅的脖子撑的肥大饱满,许多小鹅将满到喉咙的食物拼命往下咽压,一一它们发出满足幸福吟唱声,各自慢悠离开食槽,只有零星几只弱小者还在糟底不停啄着散落的碎米粒;大部分都慵懒地伸着短翅膀寻找一块干净平整稻草睡下,有的三五结群,交颈而眠,有的欢喜宁静自由,独自而眠一一这和谐、吉祥的画面,令木子靠在竹篇边看的入迷,忘了时间,忘了母亲!
母亲见木子着迷,便叫一句:木子好啦!
木子才回顾神来,乖乖跟在母亲的背后,母亲用温开水泡洗冻僵了手指,木子看见母亲好几个指头渗出血丝,木子听到母亲的轻微的呻吟声!木子眼中闪烁晶莹的泪花,母亲轻轻抚摸木子的头顶。而后母亲拿来了油罐揭开了盖子,用调更挖了一小块的猪油,木子用食指粘了一些在指尖上,小心翼翼摸在母亲开裂的手指上,等母亲晾干后,劝木子去睡,木子实在困了,只觉眼皮在打战,他的神智慢慢模糊了,梦乡在向他招手,母亲将木子抱到床上,脱下布鞋于衣服,安顿他睡下,自个儿又返身到姐姐们身边去纺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