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繁星点点。我坐起身,抱着膝盖发呆,眼前仍是梦中的景象,一幕又一幕。
夜空下雪片般无垠的花海……
紫衣银发背影孤绝的男子……
一遍遍重复着九儿的低徊的呼唤……
九儿她,就像是我的本能……
在我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在我心里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只觉得怅然无措,一颗心隐隐作痛,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透不过气来。
我轻叹一声,披衣下床,推门而出。
夜凉如水,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猛一抬头,才发现走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茫然四顾,发觉竟是白昊暂住的那处厢房。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我发了一阵呆,苦笑,转身准备离开。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那声音清越如同流水。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睡不着,随便走走。”
淡淡清辉宛若涟漪,反倒将他向来冷淡的眉眼衬出些许柔和。
“我送你回去。”他从我身侧走过,向前行了两步,背影颀长而清冷。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他转过身来,见我仍旧站着,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人眉目灿若星辰,容颜俊美无俦,披一身银白月华,衣袂轻扬,宛若天人。虽然他身着白衣,长发漆黑如墨,容颜却分明与梦中紫衣银发的男子一般无二。
“你是谁?”我心中恍惚,呆呆地看着他。
“白昊。”他微微蹙眉,声音却依旧平静淡然。
四周静极,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是谁?”我艰难地开口,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喘不过气来。
微风过,吹皱一池春水。
“你……”,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是谁?”我靠进一步,固执地又问,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发颤,心中酸涩不已。
他轻轻抬起手来,举至我的眉心,顿了一顿。我只觉得额间一点温热的触感,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指尖的动作温柔怜惜,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却久久地默然不语。
我突然不知所措,低下头,绕过他落荒而逃。
他从后面一把扣住我的手,声音暗哑地道,“你是我的九儿。”
如压抑着深沉的心痛和不舍,如含着无边的隐忍,又如失而复得的珍重,他喃喃重复,“你是我的九儿。”
轰然一声,心中似开了一道闸,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喷薄欲出,不肯善罢甘休,“九儿,是谁?”我转身,攥紧了他的衣袖,仰起脸,雾气朦胧了我的视线。
他低垂的眼眸似有涟漪闪动。
腰间突然被一双臂膀揽住,他倾身过来,一点柔软的触觉落在眉心。温润的气息喷洒在脸上,从额间,至鼻翼,再拂过唇角,轻柔辗转,万分珍重。
淡淡白檀香在唇间氤开,丝丝缕缕,绵延纠缠,自舌尖直抵灵台深处,似怀着深深的眷恋,又有无限隐忍。
倚在他怀中的身体微微战栗,不由自主想要抚慰他温柔而又悲伤的情意。
那吻突然变得炽烈,如饮下一杯浓酒,香醇夹杂苦涩的滋味滑落喉间,猛地炸裂开来,狂风骤雨般,烧得人浑身发烫。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仿佛要将我的身体揉碎。“九儿……”,暗哑的声音被低沉的喘息湮灭,辗转厮磨,如交织着巨大的渴望,和极度的忐忑,无力放手,欲罢不能。
突如其来的恐惧一瞬间将我湮灭,我猛地睁开眼睛,抬手用力抵在他胸前。
他整个人僵住,低低唤道,“九儿……”,气息不稳,似怀着深深的不安,又像是在挽留。
我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心中受了极大的震动,猛地推开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逃离未知的恐惧,逃离冥冥之中无法逃离的一场宿命……
也不知跑了多远,只觉得四下里寂静无人,一片漆黑,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抬手捂住胸口,心仍在急速地跳动着。莫名的恐惧与贪恋,叫我惊惶失措。我倚着一棵树跌坐下去,抬头仰望漫天星辉,脑中一片空白。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我此时心中慌乱,实在不想应付任何人,便一纵身跃上树梢,隐没在枝叶间。
“原来真的是你?你这么做万一宋先生有个好歹,如何收场?”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明显的怒气,是沐言。
“公子放心。我放的分量只会让宋先生大病两天,绝不至于伤了他的性命。”另一个人说。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我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知你用毒的本领高强,但你如此擅作主张,也不同我商量,万一弄巧成拙……”那人语气激动。我几乎怀疑他并非沐言,因为沐言向来温文尔雅,我还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公子真是担心宋先生吗?还是担心苏小姐呢?”另外那人冷冷地说,似是也起了怒意。
沐言顿了一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想把九九牵连进来。即便此事与武陵侯有关,我也相信九九并不知情。”
“宋之溪与那人交情深厚,这次竟连印鉴也敢伪造,怕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绝不会轻易出卖那人。我想出这个办法,借着苏小姐的名,是要叫宋先生以为那人已经放弃了他,信不过他。如此,他才有可能同我们合作。”
“离间计。”沐言接道,“是个好计。只不过,九九两次在我危难时相助于我,你这般做,却是陷我于不义了。事情业已发生,多说无益,只是下一次,你还是事先同我商量的好。”
“好。此次没有事先知会公子,确是我思虑不周,请公子见谅。不过在下也要恳请公子,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妇人之仁。”那人虽一口一个‘公子’,说起话来却一点情面也不留,是个豪迈爽利之人。
两人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前次拜托慕容公子查证的事情,有进展了吗?”沐言问。
“今日刚好收到主上的消息,果然如公子所料,长亭关的驻军在补给、马匹和军械上的进出都与上报朝廷的数目有很大出入。公子可要猜一猜是多了,还是少了?”
沐言叹了口气,“武陵侯是何等人物?他若有所图谋,又岂会是区区几万两军饷?怕是卫国的天下才入得了他的眼吧。”
那人笑道,“果然没什么瞒得过公子。在下佩服。武陵侯私自募兵,看来已有些时日了。”
沐言又道,“长宁公主的事,我连赵国也怀疑过,却独独没想到会是卫国自己的人。”
“卫王心胸狭隘,用人却不信人。武陵侯战功彪炳,却在朝堂上处处遭人排挤。换了是谁,怕都要觉得心寒。”语气中竟是有些为武陵侯不平的意思。
“方肃,”沐言轻叱,“莫要妄议朝政。”
我呆呆坐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心中震惊,不可言表。
不,我不信。一定是弄错了。父亲为卫国出生入死,忠心可鉴日月,怎么可能存图谋不轨的心思。一定是弄错了,或者有人陷害父亲?
可是为什么连沐言都这样认为?
我不信。我要去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