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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七次看见那个女孩站在暖橘色的路灯下,微微仰起的四十五度脸,像是在等待一个渴望已久的吻。夜晚的低温使得女孩的鼻尖微微泛红,鹅黄色的围巾被随意搭在肩上,温柔透过围巾溢满了她整个身影。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江河,一个心中装满了海的女孩。
“河,今天是叔叔的好日子,你要高兴哦。”
“我很高兴呢,还挺羡慕爸爸的,中年的他还有勇气重新爱上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
江河说这话的时候,西安迎来了第一场雪,她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高高的夜空曲线降落,未曾伸手朵朵洁白就在半空中消失殆尽。就像今天在家里吃饭时捕捉到的一抹笑容——夏风,那个她即将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少年,原本扯着滴水不漏的笑容坐在那里,眼神不经意对上她时唇角竟完全展开,但也仅是一瞬。她的身边好像总是出现一些易逝的东西,母亲是,楚海是,那个笑容也是。
“云南这时候,也该下雪了吧?”江河对着身旁的一诺缓缓开口说了这么一句。一诺紧握着江河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在一诺的印象中,江河的手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怎么捂也捂不热。读大学时,她特意送了一个小巧的暖手宝给江河,却被江河嘟囔道浪费,可江河还是宝贝般捧了一个冬天。
“诺诺,我想他了。”
“河,想哭就哭吧,别压抑在心里。”
雪落下时是轻柔无声的,女孩的哭泣却是抽抽搭搭,响在了在冬季的夜里。
等江河送走一诺回到小区,脚步却停在了七号楼下,抬眼,那一扇窗户依旧紧闭,曾经的一盏灯光已经很久没再亮起,也许是夜色渐深的缘故,一直挂着的紫色窗帘看上去灰暗了许多。她伸出手拉了拉脖子上的鹅黄色围巾,北方的冬天,比她想得还要冷。
“咳咳。”
猝不及防的咳嗽声吓了江河一大跳,她慌忙抬头,一个身影立在十号楼楼梯口的位置,有微弱的火星在那人手上忽明忽暗地跳跃着。她有些近视,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知道,那是夏风,像是被窥见了心事,她低着头快步进了十号楼。
伸手按电梯的瞬间,碰到了夏风也正伸出来的手,江河觉得那双手,竟比自己的还要凉。不大的电梯间,香烟若有若无地散发着味道,江河盯着那一排排无生命的数字,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直上升,最后停在了21上。
“以后晚上出去,多穿点。”不大的声音在电梯间响起,她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一眼,夏风也盯着电梯上的数字,似乎刚才的那句话是她一瞬间的错觉。
“哦,谢谢。”
走到门口,一阵欢声笑语就从里面清晰地传来。
“球球,爸爸在这。”
“球球,来妈妈这。”她推开门,喜庆扑面而来,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地上散落着未被扎破的彩色气球、爸爸脸上幸福的笑容,都在展示着今天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日子。
有了江河,江河就成了球球晚上睡觉新的归宿,尽管球球不愿意,江河也不愿意,但是江父好说歹说还是把球球哄到了江河床上。
“妈妈,爸爸今天结婚了,阿姨挺好的,是个如你一般温柔的人。”江河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么一句后,躺在了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身旁。
夜里的江河躺在床上,几次被伸进睡衣里的手吓醒,那个小小的人,嘴里喊着妈妈,却闭着眼无意识地摸向她胸前的一抹柔软,江河的脸一整晚都有些火辣辣的。
“江河,我带着你阿姨回家一趟,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菜也都买好了,球球我们就放在家里,你们俩把他照顾好,注意事项都贴在冰箱上了,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江河听着江父的嘱咐,满脸黑线,夏风脸上倒是风轻云淡。
“姐姐,我饿,我想吃肉肉。”
“不许吃肉,在吃肉你就真的胖成球球了。”
“我本来就是球球啊。”
“…………”
当江河在厨房忙碌了好大一阵将做好的菜一一端到桌上,给球球垫好餐巾,看着球球狼吞虎咽吃着糖醋里脊,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厨艺还不错。”
“哦,谢谢。”江河想到以前和楚海在一起时,她几乎不会做饭,楚海倒是有一手好厨艺,每次做饭她就打下手,但日子久了她倒也学会了很多。
“你似乎总是发呆?”
江河的脸以微不可闻的速度红了,摇了摇头,扒拉着米饭。
“姐姐做饭太好吃了,比妈妈做得还要好吃,我决定,以后家里最喜欢的就是妈妈,然后就是姐姐,哥哥只能排在姐姐后面了。”江河听到球球的话,忍不住笑了一下,夏风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哥哥也很帅对不对,爸爸和妈妈是一对,那哥哥和姐姐是不是也是一对啊?”
“当然不是,球球,哥哥和姐姐是你的家人。”江河听到球球说这话,一口米饭差点呛在喉咙处,赶紧又夹了几块糖醋里脊放进球球碗里。
冬天的雪还未铺满长安,便迎来了春节。江河穿着夏岚买的红色毛衣,拿着胶带和夏风张贴着春联,球球也知道过年了,穿着新衣服高兴地满屋子乱转。
中午,夏岚做了满满一桌菜,江河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是妈妈回来了。在她的印象中,上一次爸爸这样高兴、桌上的菜这么丰盛、她同时收到两份红包,好像还是十几年前,顿时鼻子有点发酸,好在两个大人因为球球吃饭弄脏了衣服正手忙脚乱擦着,并没有看到她差点流下来的泪。
“新年快乐。”夏风悄悄在桌下将一个红包塞到江河手里,动作很快又自然,江河一时顿住,夏风看着她又是这种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风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江父已经收拾好了球球的衣服。
“没什么,江叔叔,就是觉得挺开心的。”江父听到后也跟着笑了几声。感觉到手中的红包被轻轻抽离,江河抬眼,依旧是夏风笑着的脸。
“忘记你衣服没有兜了,先替你拿着。”她微微一笑,这才将空了的手从餐桌底下拿出,尽量看上去很自然的样子。
到晚上时候,江父说要去见一个朋友,带着夏岚和球球出了门。江河和夏风坐在沙发上看着春晚。
“砰,砰,砰~~”几声巨响,随即便是灿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盛放开来。
“江河?”
“嗯。”
“要不,我们也去看烟花?”
“那些都是在郊区放的,我们出去就看不到了。”
“没事儿,你先换衣服,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等江河换完衣服出来,夏风也正好提着一袋东西回来了。他们来到了天台,这里果然能看到更多的烟花。
夏风从袋子里拿出很多烟花棒,点着后递给江河,随即自己也点了一大把。一瞬间,无数跳跃的银色火焰点亮了四周。
“江河,你知道蓝桉已遇释槐鸟,下一句是什么吗”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蓝桉什么?”
“我说,今晚的烟花很好看,你也很漂亮。”江河有些害羞地笑了笑,这一刻,她的眼前是夏风真真切切的脸,曾经陪她一起放烟花的人,被她盖上膜放在了看不见的位置。
和夏风扔完刚才的垃圾回来,江河习惯性抬起头看向了七号楼的位置,只一瞬,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一直黑着的屋子,此刻竟然有了明晃晃的光,她拔腿就向七号楼跑去。
“江河,江河?”夏风跟着江河进了电梯,他从没有看到过江河这般慌张的样子。
“咚咚咚,咚咚咚~~”
“你们找谁呀?”江河的心在看到开门的人时,一瞬间又跌回谷底。
“对不起,我敲错门了,不好意思,不过,阿姨,你认识楚海吗?”
“不认识。”随后,门砰地一声又被关上。
长椅上,江河哭的泣不成声,夏风拿出纸巾给她擦泪,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手上,夏风觉得很疼。
“楚海,他死了,他真的回不来了。”
“江河,想哭就哭吧。”江河将头埋在夏风的肩上,哭得更大声了。
夏风想起好久以前,他经常看到一对特别恩爱的情侣,女孩每次将男孩送到楼下后,总是会依依不舍在楼下停留好久才离开,扬起的45℃脸,深夜里冻红的鼻尖,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不知从什么时候,成了女孩每天独自一个人来这里,橘黄色的路灯下,他觉得那女孩子令人心疼极了。
那夜过后,江河开始发烧,整日整夜做梦,有时候梦到妈妈,有时候是楚海,有时候梦到在她的家乡—云南,有时候又是在楚海家的楼下。
“楚海,楚海。”她梦到楚海全身插满了管子,周围围了一大圈医生,她想挤上去,却怎么也挤不到跟前。
唰一下醒来,天旋地转,床头被夏岚贴心地亮着一盏小灯,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闭着眼睛回忆着刚才梦里场景。
突然听到一阵轻轻推门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影子覆身而下,她睁眼,正好对上夏风的双眼。
“你,哭了?”江河听到夏风的话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往出流,夏风连忙用手背去擦江河的泪,可是江河的泪,就像关不上的水闸,越擦越多。
“江河,其实很久前我就见过你了?”江河果然稍微止住了一点哭泣。
“那时候,我总是看到你送一个男生回来,我还在想,为什么会是女孩子送男孩子回家呢?后来有一次一起打球我认识了他,他说,这是你们的约定,他生病了,做手术前都是你送他,等他好了就由他送你回家。他说,他一直在等那一天,他还说,如果他真的等不到那一天,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把自己照顾好。江河,我知道你失去了妈妈,失去了楚海,我也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还有爸爸,还有我们,你要坚强。”
床上的人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夏风的眼眶也是红红的,他伸出手握住了江河,直觉得那双手滚烫异常。
“江河,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趟云南吧,去看看妈妈,好不好?”江河拼命点头。
江河病好起来后,爸爸开着车带着一家人真的回到了云南。夏风看到墓碑上的女人满脸写着温婉,明亮的双眸,微微翘起的鼻尖,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江河长的那么好看。
回到云南的江河,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带着夏风看了苍山洱海,去了古城大理,夏风在一家店前看到挂了无数串风铃,突然停下脚步喊住了江河。
“江河,以后,我也送你一串紫色风铃吧。”
“啊?”江河又呆住了,在云南长大的她怎会不知道紫色风铃的含义,夏风有些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
谁也没想到,江父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江河,我和你岚姨这次回来呢,就不打算走了,这几年你心里很苦我都知道,所以一直委屈着你岚姨,拖到今年,球球都这么大了才结婚,但是人老了总是要落叶归根的,你岚姨喜欢这里,她也决定在镇上当一名老师了,我呢,就继续干我的老本行给别人画画图纸,盖盖房子。西安那套房子,算是我留给你的嫁妆吧。小风,你别怪叔叔偏心,不过你放心,叔叔在干十年不是问题。你们年轻人,就应该外面多闯闯,等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回来吧。”
江河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呆住了,她望向眼前这个一直什么都不说的男人,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微微佝偻着的背,还有鬓角她未曾注意到的白发,江河鼻尖一阵泛酸,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掉。
“小风啊,我这姑娘,就爱哭,不过她的性子却是很坚韧,你要多包容包容她啊。”
“我会的,叔叔。”
从云南回西安路上,夏风将江河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肩上,江河手里正拿着一串夏风买的紫色风铃。
“江河,你知道叔叔为什么做这个决定吗?”
“嗯嗯。”
“那你,愿意吗?”江河没有说话,她怎会不懂爸爸的心思呢,昨天晚上爸爸在书房里告诉她,想爱就去爱,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岚姨在一旁也说,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他们,把空间留给了自己。
“你,真的很久前就见过我了?”
“是啊,很久很久前。”
“可是,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因为你只顾着谈恋爱,和伤心了。”
“………”
“江河,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夏风,蓝桉已遇释槐鸟,下一句是什么?”身旁的人身形明显一顿。
“好啊,江河,原来那天你听到了,你故意说没听到,装作不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有微风从窗户透进来,吹得江河手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此刻少女娇羞的笑声。
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