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雪低调的在一个无风的夜晚降临,飞舞的雪花洋洋洒洒飘了一整夜,万物躲在厚厚的雪被里睡着懒觉。纯白色装点的世界宛如童话般安静美好。
常国被尹君扶起看向窗外,这是常国回家的第七个月了。窗外的皑皑白雪、雪后的冬日暖阳、阳光下奔走的生灵,常国已无法感知,他目光呆滞,眼珠偶尔也会转动几圈,那木然的表情像似对这个世界再无可恋。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魏哥和张哥来看过常国几次,单位领导和同事来过两次,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人光顾过寒舍了。尹君对外从不谈起常国的任何情况,她知道命运赐给她的一切早已在二十五年前她执意要嫁给常国时就标好了价码,怎样她都得接着。
刘阿姨是自常国生病回家后第一个来串门的尹君的同事,这是尹君没有想到的。
周末,刘阿姨打电话说要和尹君聊聊天,因冬季室外寒冷,刘阿姨说不如就直接去她家找她一并看看常国。“来吧,我一直在家。”尹君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就把住址告诉了刘阿姨。
刘阿姨和琪琪娘俩站到尹君面前时,寒风趁着尹君开门的瞬间钻进室内,“好冷啊,怕我这个老太婆找不到这里,琪琪不放心就跟来了,给你们带了点水果。”刘阿姨进门解释着并示意琪琪把水果放在茶几上。“那么客气干嘛?不用破费,下次可不能买东西啊!”尹君说着和刘阿姨坐在了沙发上。
刘阿姨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六楼高了点,我爬得有点吃力,要不是琪琪连扶带拽,爬楼还真是费劲,不过采光很好。”“嗯嗯,是高了点,我买菜回来都要中途歇一歇。”尹君说完望向琪琪,“你看年轻人爬楼就没事,走路都带风。”
琪琪莞尔一笑“你们都是从“风”中走过来的呀!”
“我们可以看看常国么?”刘阿姨看着尹君带着征询的表情生怕尹君不会同意似的。
三人轻轻走进常国的卧室 ,刘阿姨刚想同常国问声好,(不管常国是否听得到,礼节不能少)她发现常国的脸色有些异样,眼睛呆滞睁着,双唇张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她看向尹君,“赶快打电话,送医院。”刘阿姨知道常国现在的状态和琪琪爸爸临走时的状态一模一样,一旦这口气上不来,人也就走了。
救护车风驰电掣一般驶离小区。尹君的心早已在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来时就颤抖不止,她手忙脚乱地爬上救护车后,脸色苍白一头栽倒在常国的身上。
若不是刘阿姨和琪琪的刚巧赶来,尹君估计在救护车没到时就会眩晕了,之后发生的局面可能医生都难以把控。
一切像似安排好的,刘阿姨照顾尹君,琪琪火速联系常乐,所有的事情只等常乐到达医院再说了。
还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医院,还是这间曾抢救过常国两次生命的抢救室,而这一次常国会带着一颗跳动的心被推出来么?
常乐来了,他扶着尹君坐在了刘阿姨和琪琪的身边,悲伤和难过让常乐无暇顾及刘阿姨和琪琪,他只是礼貌地和娘俩打了声招呼并向刘阿姨问明情况后再没有了一句话。
这一次,常乐不敢有任何奢望,内心笼罩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如暴风骤雨来临之际遮天蔽日的乌云一样层层叠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黑暗正慢慢将他吞噬,他想挣脱却无能为力 ,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流进苦涩的嘴里。
“爸爸,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但求求你,不要现在离开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孝敬你!多伺候你一些时日,让我回家能叫你一声爸爸。”常乐内心的呼喊是悲怆的,是绝望的,是痛彻心扉的。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的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把处在崩溃边缘的常乐彻底击垮,天塌了下来。他疯狂冲进抢救室,丢下嚎啕大哭的尹君和抹着眼泪的刘阿姨,还有一脸错愕的琪琪。
常国走了,带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留恋离开了。除了常乐奶奶,尹君不同意告知外,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来送他最后一程。常国生前在单位脾气好,肯吃苦,深得大家的喜爱。魏哥一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兄弟,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张哥抽噎着说:“兄弟,走好!下辈子还做兄弟!”
常乐的悲伤无人知晓,失父之痛,如万箭穿心。他以爸爸希望看到的样子回归了家庭,可爸爸只给了他半年多时间的陪伴就撒手人寰,他站在爸爸曾经住过的床前没有一滴眼泪,“爸爸,对不起!原谅我明白的太迟了!”他重复着把头枕在了爸爸的枕头上。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离他而去了,他从此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
常国走了,走完了他五十年的人生旅程。如果说他有遗憾,一定是没看见儿子娶妻生子,没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他娶了一个大自己七岁的女人,给了她全部的爱和包容。在儿子任性叛逆的十年间,他活着的意义好像只有两件事:照顾情绪不稳的媳妇,在儿子门外悄然等待醒悟之神的降临。他是尘世中千千万万个父亲中的一员,他用隐忍、善念和大爱撑起了一个身患“顽疾”的家,他给“父爱如山”涂上了一笔深沉浓重的颜色。他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男人,按部就班完成了工作、娶妻、生子的全过程,只是其间坎坷又历经磨难。
尹君一直难以接受常国的离开 ,她把大部分责任成功地归咎于自己的自私,天天郁郁寡欢。“是我太任性,没有照顾好常国,才导致他生病,那都是日积月累堆积而成的,我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理解过他。为什么当他躺在床上失去感知、当他无声无息消失在红尘中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他!”
常乐的痛无以言说,那是向谁都难以启齿的过往。他心里有太多的“如果”没法倾诉,如果他没有离家出走,爸爸就可能与病魔擦肩而过;如果他不宅家那么多年,爸爸就不会因为他操碎了心;如果他出走后早点醒悟,至少可以多陪爸爸一些天。有些错过,终将是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不想再想“如果”了。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能言说的痛苦,无论你经历了什么,生活还得继续。
于悦不知道在她还没来得及为常乐爸爸做点什么的时候,老人家已离开了人世。她正计划着像朋友一样帮帮常乐,利用她的资源为常乐爸爸的病会诊一下,毕竟植物人也有经过治疗苏醒的先例啊!她决定劝常乐试一试,这一次她一本正经地发信息说:“常乐,空时你能和我说说叔叔的病情么?我想找专家给叔叔会诊一下,看看专家怎么说?”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常乐的信息才珊珊而来,“谢谢悦姐,不需要了,爸爸已去世。”
“去世?”于悦盯着屏幕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眨眨眼又反复读了两遍还是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常乐,叔叔走了?啥时候的事?她回信息急问。
“两周前,爸爸离开我两周了。”
第一次常乐告诉她爸爸处于植物状态时,于悦不知怎么安慰常乐,现在常乐说爸爸已离世,于悦瞬间感觉生命无常。除了“节哀”两个字,她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安慰常乐的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