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遇见她,也是在这样的季节。
四月的镇江,行人换上了夏装,柳絮漫天惹人嫌。
那天,他坐公交去见一位老朋友。说是老朋友,并不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长,而是这位朋友真的很老,年近七十。
天确实有些热,他的蓝色竖纹衬衣几近被汗水打湿,他坐在公交车最后面的座位,托着腮,看窗外时间飞舞。
时间能把可爱女孩变成刻薄女人,却很难把刻薄女孩变成可爱女人。
他讨厌时间。
后来实在太热,他把军绿色外套脱下来放在旁边座位上,这时,才注意到在他的前排靠左座位,坐着一个高中生。
判断来自于她手上的笔记本,上面是正余弦公式和几何题目,整整齐齐。
在做学生的时候,他曾有过怀疑,假如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使草稿纸和笔记整齐,还能有多少时间真正用在学习上。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培养习惯远比学到什么重要。人的一生其实很漫长,具体知识总会被时间吞噬,而良好习惯却能陪你打发漫长时间。
高中生穿黑色外套,他喜欢女孩穿黑色衣服。黑色是保护色,如果一个女孩穿黑色衣服,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但并不意味着她内心脆弱,在十七八岁的年龄,无论男女都还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的时候,接触未知世界和陌生人有一点害怕出于本能,总比试图通过花花绿绿衣服虚张声势勇敢的多。
从后侧面,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和一截算不上白,但只有年轻才会保有的健康皮肤的颈部。
这使他想起了以前的女友,她也是胖胖的,白白的,笑的时候眯着眼,整齐的牙齿,还有两个浅浅酒窝,想到这里,他记不起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他想跟她打个招呼,内容就从她的笔记开始,顺利的话接着聊聊自己当年的高中生活,但是又怕吓到她,年少女孩被一个不修边幅的陌生大叔从后面拍肩膀,应该不会是件快乐的事吧。
他把头移向窗外,盘算起等会见到老朋友该如何讨价。那些年他做过很多跟法律擦边的买卖,和各种人讨价还价。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当坏人做坏事,只能劝自己忍耐,等赚够了钱就回学校进修。现在他自己开公司做纸材加工,没去进修,转行也不是出于良知,而是年景不好,风险太大。
如何讨价没想出个所以,思绪飞回现实,该跟女孩说句话,随便聊些什么,哪怕结果只是打破美好假象。他想起看过的搭讪女孩文章,各种方法技巧源于一个基础,就是克服内心恐惧,不对结果抱有期待。再想起窦唯坐地铁被奚落的新闻,难不成自己坐公交还想被别人颂扬。
这样安慰了自己,他鼓起勇气,用左手指尖点了点女孩儿的肩膀,女孩犹豫了一下,摘下耳机回头看他,茫然的眼神,透不出可爱和刻薄,正脸也没侧时好看,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反而没了莫名的紧张。他想不通为什么只有美好事物才配被祝福,而平凡和丑恶却只能被无视和诅咒,难道万物天生平等只是骗人的鬼话?
他问她能不能借她手上的笔记看看,她犹豫着给了他。然后问她要去哪里,她说补习,他问她是数学不好么,她说她不想去妈妈给她报的名,他问是高三么,这时公交车到站提醒,她收拾下,摆摆手,下了车。
他原以为她是典型的婴儿肥,等她下了车,才看到其实她是真的胖,外面阳光有些耀眼,她用笔记本遮挡脸部,默默地走路,这又让他想起了以前的女友,只是他女友没这么胖,走起路来也是蹦蹦跳跳的,她说话很大声,这可能跟她父母总在家吵架有关系,她跟谁都开玩笑,他们交往了半年,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什么原因分手。
当他收回目光,看左前方空着的座位,一阵恍惚似曾相识。
他现在甚至记不起来以前女友的模样了,也记不起那个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