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网上买的这把银钥匙及时寄到了。
萱萱这几日追剧,看到《我的前半生》里,罗平送给唐晶一把什么什么尼的钥匙项链,说,那个得要一万多,就算是银的,也要好几千。
我跟她开玩笑,说:还不如我多打几把钥匙,给你挂脖子上,丁零当啷响,让你有管家婆的感觉。
萱萱显然不高兴了。虽然她平时喜欢听我说笑话,可是她应该真的很想要一把那样的钥匙,不是平时开锁的钥匙。
可是,买一把那样的钥匙,我得开多少个锁呀!而且,我也看不出来,脖子上挂这么把钥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女人嘛,都是虚荣的。她那么喜欢,又快到生日,总还是该给她买件礼物的。我虽然买不起真的,好在淘宝大把仿版的,纯银的,两三百也能买到挺像的了。到了货,看看,还蛮漂亮的。今晚再去买个蛋糕,请她去吃饭看电影,哄哄她呗。虽然我还买不起那么贵的首饰,可是尽力给她生日过得充实点开心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今天这一天,出账多,进账少。上午倒有个很好的赚钱机会,可惜,师父不让。
说起我师父啊,我师父,可是梅林一带最出名的开锁师傅。上午在店里,师父接到个电话,有个女人非常焦急地要他立刻过去,说是丢个垃圾,门被风撞上了,灶台的火还没有灭,怕出事。师父于是带着我,骑上摩拜单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地点,这速度,都赶得上110出警了。
那间公寓门口,正等着个衣着很端庄的中年女人,焦躁不安又一脸痛苦地等着我们。看我们出现,那女人迎上来,一面对我们作出嘘声的手势。我和师父以为是楼道隔音差,怕我们吵到了隔壁邻居,于是也就只是和她点点头,都很配合地放轻了脚步,看她的手指的示意,就准备开楼道左侧的门。
师父掏出工具,正打算操作,我也拎着工具袋凑上前,打算观察他的操作要领,同时随时给他递工具。这阵子跟着师父,我也算初步学了些开锁的技巧,这种锁,对于我师父来说,也就是分把钟的功夫。
但是,我们两个低下去的头,却在同一瞬间都竖了起来。我和他面面相觑,大家都愣住了:屋里有人。
站到门旁边,能清晰听到屋子里的动静。这是一个单身公寓,房子都是单间,门里面就是卧室。此刻,隔着一扇铁门,正传出一个女人激越而欢腾的呻吟,一声又一声,还隐隐有着席梦思床的弹簧齐声吟唱的低低和声。
我和师傅在短暂的对视后,一起回头看向那个女人。
那女人搅动着手指,上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是我老公,在里面。
她有气无力地说出这一句,然后憔悴地望着我们:两位师傅,帮帮我!
师父拿工具的手,在瞬间的犹豫后,却缩了回去:对不起啊,你这锁,我不会开。
“我加钱,我加钱给你们。1000,1000好不好?”
1000!我暗暗倒吸了口气,看着师傅又叫他一声:师傅!
师父叹着气,还是摇摇头,示意我背起工具箱一起离开。
我带着几分疑问叫他:师傅?1000呢!
他冲我摇摇头:走吧走吧!
我又看看那个女人,那个悲哀的几乎随时会瘫倒到地上的女人,她应该在年轻时也是颇有姿色的,残妆下,依稀还有美好的轮廓,但那一刻,眼神里的空洞和绝望,让她像一具人形玩偶般了无生气。
我犹疑着,到底还是跟着师傅走了。
回去路上,我忍不住问师傅:师傅啊,1000块开次锁,为什么你不做呢?而且,我看她挺可怜的。
师傅说:你记住了,遇到这种事,我们开锁师傅是绝对不可以掺和的。这是我们行业大忌。今天这门要是开进去了,这件事就再也不可能有回转余地,这是伤阴禄的事儿,你懂吗?
回去路上,师傅又给我讲了另外一个故事。十来年前有一回,他去开锁,也是一个男人带着一群人正堵在门口捉奸。当时他也没多想,看看给的价格高,就开了。三下五除二,门一打开,这群人就冲了进去,直接撞开了里面的房间门,除了一个保安模样的人,全部冲到了房间里。他还没拿到钱,就等在客厅里。这时候,只见旁边卫生间里,蹑手蹑脚溜出来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手里提着衣服和鞋子,匆匆从他和保安中间穿过,直接跑出门去。他和保安愣在当场,却谁也没吱声。
那群冲进房间的人,立刻又骂骂咧咧出来,检查另外的房间还有厨房卫生间,都没发现有人。
就听房间里有女人在骂骂咧咧:你整天疑神疑鬼干什么啊!
捉奸的男人问师傅和保安:有没有人从那个地方跑出来?
他和保安对视了一眼,大家都统一摇着头:没有没有,没有人!
师父说:小强,有些钱可以赚,有些钱不能赚。有些谎不能说,有些谎必须说。你可记住了?
好吧,师傅比我开的锁多,见识也多,更加比我会赚钱,我得听他的。
但是这次的钱没赚到,到底还是很可惜的。下午又有一单,是在一个高档的公寓楼,主人家需要换把锁。师父说,换锁这种事你一个人也能做了,你去吧。
于是我单独去。出门前,我跟师父开玩笑:师父呀,换锁头这种钱是可以赚还是不可以赚的呀?
师父一面拿个小锤头作出要捶我的样子,一面笑着说:你小子,年纪长了,嘴巴越来越皮了哈?干我们这行的,连换锁的钱都不赚,那喝西北风去啊!
说完,他想起啥,对我说:那小区楼下就有蛋糕店,每天都是新鲜的,你就在那里买了,不用再到店里来,直接去找萱萱吧!知道你俩今晚有节目!
我冲着师父吃个口哨,刷了辆摩拜就出发了。
师父是个光棍汉,打了很多年光棍了。当年也是有个老婆的,后来听说跟着一个香港佬跑了。师父常说:年轻时候不懂事,开过不该开的锁,是有报应的。
我一直不懂师父开过什么不该开的锁,又为什么说是会有报应。师父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说的话,通常都很有道理。
但是,师父的话也只是通常有道理。这一次,师傅又错了。
师父说,换锁这种事,都是可以做的。可是,换完锁下楼来,我在小区临街商铺买完蛋糕,等营业员写好“祝萱萱生日快乐”的巧克力片插在蛋糕上,又帮我装好蛋糕,给我分配好刀叉蜡烛,我走出蛋糕店门口时候,我就知道,师傅错了,有些换锁的钱赚了,也是冤孽。
蛋糕店就在小区入口旁,那里,正有个老人,70多岁,坐在小区门口台阶上哭。他面前,摆着一个箱子。这个箱子我见过,就在我刚才换锁的那户人家家里的客厅里摆着。因为箱子是很古旧的款式,表面又很脏,跟那户人家的房子很不配,所以当时我多看了两眼。
那老人正在台阶上哭着,门口的保安似乎和他是熟悉的,正在劝慰着他。我走过去,就听那老人在哭诉:他们把锁头都换了呀!他们就这么把我的行李扔在走廊里!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养大的呀!……
我走过去,忍不住回头又看看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的手臂上青筋暴绽,老年斑密布,穿着很邋遢,和刚才房子里那个养尊处优的女主人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我在心里叹息:师父这次又错了!而我,是不是也换了不该的锁?
算了,不想这些了。
我给萱萱买的,是起司蛋糕,比一般的奶油蛋糕贵的去了。店员再三叮嘱我,要放进冰箱去保存,不然,这样的大热天很容易变形的。
看看时间,还才4点多。萱萱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外面跑业务。
不如,我直接去她那里,把蛋糕放进她租处的冰箱里,再把这把钥匙项链揣进口袋里,晚上空着手去找她,假装不记得这是个特殊日子,看她先生气,然后打开冰箱给她一个惊喜,再掏出首饰给她挂上,再带她出去吃饭看定影,她肯定欢喜。说不定一高兴,还会把房间钥匙给我一把,那以后再去找她,就更加方便了。
这样想着,我就骑上车直奔萱萱住处去了。
萱萱租的是个农民房,和另外一个和她一起卖保险的女孩子同住一个二居室,居住条件,比师父给我住的配钥匙的小店的小阁楼还是好很多,不过我的住处是免费的。深圳的房租实在是太贵了,这么个农民房,也要近三千一个月。萱萱为了多赚点钱,跑保险业务也是蛮辛苦的。给她好好过个生日,实在也是我应该做的。等我有钱了,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萱萱住处的锁,是我最熟悉的十字锁。这种锁看起来高大上,其实很好开。我想着这时候萱萱和同屋女生都应该在跑业务,我就开了锁进去,打算把蛋糕放进冰箱。我进到屋里,刚打开冰箱门,突然就看到冰箱旁边的餐桌上,摆着一大捧玫瑰花,旁边,还有一个首饰盒子,盒子开着,里面正放着萱萱截屏给我看过的电视剧里罗平想送给唐晶的那把钥匙项链。
我的脑袋里突然一阵轰鸣。伴随着这阵轰鸣声响起的,是房间里一阵异常的响,吱吱嘎嘎,是床板摇动的声音,还有女人压抑而欢悦的呻吟。
是不是萱萱的室友在屋子里?这是我尚清明的神智里最后的期盼。
可是,声音分明来自朝北的那间,那是萱萱的房间。
那捧鲜花上展开的贺卡,写的也是萱萱的名字。
有人,替我送了我送不起的什么什么尼项链;有人,替我在做男朋友对女朋友做的事……
我的耳朵里一直轰隆隆轰隆隆地打着雷,好像小时候经常听到村子附近采石场的轰炸声。
我今天,到底还是开了不该开的锁。
师父,你是对的,人啊,不该去开不该开的锁。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离开了那个屋子,一个人走到了大街上。
那把钥匙项链,一直被我攥在手里。
这是一把银质的钥匙,镶嵌着些假的钻石。
这是一把注定打不开任何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