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张毅骁终究是没能遇上早上刚离开家带着奶奶去四川老家的苏㼆㼆。张毅骁很痛苦,他没精打采地坐着大巴车回到了家,他坐在座位上双手从上往下一遍又一遍麻着自己的脸,此时的他无比绝望,她不敢想象接下来苏㼆㼆要吃多少苦,受多少伤。苏㼆㼆从小与奶奶相依为命,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爸爸得突发性性心脏病没两年就去世了,她妈妈在她爸爸刚走不久就跟着别的有钱的男人走了。
张毅骁很难想象出来,如果苏莹莹这一次送奶奶回去四川,奶奶真的走了,她将会怎么样。苏㼆㼆告诉过张毅骁,奶奶把自己当宝一样带大,靠着政府给的补助和自己捡破烂的收入来供她读书。她奶奶算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虽然还有两个叔叔在四川,但当年奶奶为了来洛城照顾苏㼆㼆生病的爸爸,后来又继续照顾无父无母的苏㼆㼆,两个婶婶对奶奶只带苏㼆㼆,不带自家孩子的的事意见很大,她们发誓不会给苏㼆㼆奶奶养老送终,两个叔叔又是妻管严,耙耳朵,对老婆的话敢怒不敢言,唯命是从。
张毅骁在大巴车上坐着,心如死灰地靠着玻璃窗看着窗外的树一棵一棵往后离去,它们就像他和苏㼆㼆过去的甜蜜和美好,一刻都留不住,正随时间变得模模糊糊,甚至消失殆尽。张毅骁拖着疲惫的心和沉重的身体走进家门,他妈妈问他和苏㼆㼆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他喊了一句,妈,然后毫无表情地看了他妈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直接走进房间门,把门反锁,四两八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苏㼆㼆带着奶奶坐着回四川的长途客车,她背包里背了这么多年奶奶喜欢的各种小物品,有爷爷留给她牛角梳,有爸爸给她在华山求的平安符,有他们全家人的照片,还有苏㼆㼆给她做的一对泥人,苏㼆㼆送给奶奶的时候就说一个是奶奶,一个是自己。她住校之后奶奶想她就拿出来摸一摸,泥人的头都被奶奶摸得铮亮了。瘦小的奶奶靠在她的怀里,六月的天,她依然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奶奶,她就想这么一辈子温暖着奶奶,或者说让奶奶温暖着自己。
回到老家的苏㼆㼆和奶奶,自然没有得到婶婶们的待见,两个叔叔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对老人的怜悯心疼,对自己无能的怨恨,对老婆强势的无奈,他们准备走过来迎接老人,走到半路又活生生被老婆吼回去的场景,看得苏㼆㼆直发怵。苏㼆㼆见状,独自扶着奶奶走进屋里,给奶奶拿了一个垫子垫着,让奶奶坐下,靠着椅子后背。
苏㼆㼆看着老房子的桌子板凳,还有其他家具,都像是前几十年的旧家具,无比陈旧,她断定这是奶奶以前的老房子,如今,两个叔叔家还住在里面。奶奶常常跟她说起老家的一切,前不久还说等苏㼆㼆去大学之后,她就回老家养老,苏㼆还说自己去哪里上大学就要把奶奶带到哪儿,奶奶还笑着说,好好好。但最近奶奶却突然就病重了,还便血,无论苏㼆㼆如何劝,奶奶就是坚持不去医院,她就要坚持要回老家。苏㼆㼆说她要卖掉她爸爸给她留的房子给奶奶治病,奶奶才着急了说出来真相,说其实她得这个病已经两三年了,她独自去医院看过,医生说是直肠癌,不过之前两年都不严重,只是最近几个月才突然很严重的,而这几个月,苏㼆㼆们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她每次月假回来奶奶都骗她说自己很好,苏㼆㼆为此很自责,她居然疏忽了奶奶的健康问题,她一直都觉得奶奶很健康,她不知道奶奶为了不打扰自己学习独自承受病痛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㼆㼆环顾着周围的这一切,想着奶奶跟她说过的过往,便开口跟叔叔婶婶说到:
“二叔二婶,小叔小婶,我知道我突然把奶奶送回来,你们很气愤,很恼怒,因为那么多年奶奶都为了养我一直在洛城没有回来过。我知道,你们怨恨奶奶,你们还担心她回来给你们增加负担,但我想说,奶奶回来也不是要你们养的,她已经病危了,我怎么说她都坚持不去医院。她坚持要回老家,我顺着她的心愿才陪她回来的,我之前想卖了我爸爸的房子救奶奶,但奶奶告诉我她是直肠癌晚期,说什么都不愿生命的最后阶段躺在医院里,甚至留在冷冰冰的病床上,她想落叶归根。”
“她能动的时候都在带你,现在老了病了,自然是应该你照顾,你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干我们什么事?”小婶抱着手,鼻孔朝着苏㼆㼆不屑地说到,都等不及听苏㼆㼆把话说完。
“哼,就是,她的事关我们什么事?”二婶也附和着小婶的话,没好气地说着。
“我知道你们不愿管她,她也不需要你们管。我自己会管,用不着你们操心。我看这个老房子是奶奶的吧!她回自己的家,住她自己的房子有什么问题吗?二叔小叔,二婶小婶她们不管奶奶,我半句不敢多言,但你们是奶奶的亲儿子,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一个人拉扯你们兄弟几个长大,那么多年,你们都对奶奶不闻不问,这可是你们自己的妈,你们良心不痛吗?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如今她病危了,要回来,想在你们的身边离开,你们俩却连妈都不敢叫出来,你们不觉得羞耻嚒?今天你们给个明白话,奶奶住这家里,你们有什么意见,一次性讲清楚。”
“我……我……,我没什么意见,房子本来就是你奶奶的,她想住就住啊!”,苏㼆㼆二叔坐在门槛上,掏出泛黄的衬衣兜里的半截烟屁股,抽了起来。
“那小叔你有什么意见吗?”苏㼆㼆从二叔身上调头看向小叔并凌厉地问到。
“我……我…,我听你小婶的。”,苏㼆㼆小叔一边说,一边对老婆投去期许的目光。
“你这个小蹄子,有点文化就欺负人不是?咋滴了,这个家还轮到你指手画脚,叉干夺事了?难不成你要当家做主?”小婶把一只拖鞋用脚一踢,露出要打架的的架势。
“我觉得只要她不要我们管那个老不死的,就让她们住在这老房子里嘛,不然这周围人说起来,也不大好听,你说呢,老三媳妇?”,苏㼆㼆二婶扭扭捏捏跑到小婶耳旁,靠着脸悄悄说到。
“小婶,我可不敢给你们当家做主,我只想给我奶奶腾一个住处出来,她要在这儿养老!至于你们家的破事,我可没有心情干涉。”苏㼆㼆理直气壮,说得头头是道。
小婶说不过她,又听二婶都打算同意,自己也不能单独做一个人做坏人,便不再说什么,自己找着那一只拖鞋,拖着鞋啪嗒啪嗒进自己家屋里去了。二婶也识趣,自己也撤了。苏㼆㼆的二叔小叔见老婆大人不在面前,这才敢过来跪在自己老母亲面前,拉着老母亲的手,喊着妈,苏㼆㼆奶奶听着刚才苏㼆㼆的一番话,甚是欣慰,她最怕的就是这柔弱的姑娘,她走之后会被人欺负,不曾想这丫头还有这股子辣劲儿。她脸上有开心的泪,当然也有两个儿子跪在跟前,心酸的泪。
苏㼆㼆忙碌了一天,来回跑了两趟山路才把生活用品置办好,晚上躺在床上,她抱着奶奶,才敢松口气。白天跟小婶二婶对峙,是她十八年来最勇敢的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奶奶,自己心急如焚,她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这么胆大,这么硬气,好在今天自己争赢了,此刻的她,完全放松下来,才回想着自己白天的时候其实紧张得脚趾母都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