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五六……”在暖洋洋的下午,趴在窗台上总能看见楼下小孩欢脱地跳着皮筋,唱着童谣,然后我总是会笑着呆呆地看着他们。
在我面前摆着一本桑格格的《不留心,看不见》。封面像是不完全晕开的灰褐色墨水,又像是卷起片片浪花的黄河水,很空旷,但是给人很多联想的趣味。书中的内容也是如此,《不留心,看不见》同格格的前两本作品一样,主题依旧是成长与时光、生命中的妙趣和分量。
看着《不留心,看不见》的目录,里面的汉字就像一个个蹦蹦跳跳的小精灵拉着我往里面跑,我看到了穿着奶黄色套装和白色回力球鞋的黄美丽,看到了顶着一头爆炸卷、一身翠绿镶黄边的撒摆群、叼着烟卷的林花篮娘娘,还看到了林家姐妹在家门口摆开的“南泥湾服装店”;我听到了收破烂的串哐哐哐地在楼下走,扯着嗓子的叫喊声,还有大肥猫黄占彪刚刚睡醒时,一边伸着大大的懒腰,一边发出的“喵嗷”声……
当我翻着一页又一页带着浓厚油墨气息的书页,白纸黑字恍如黑白屏幕,带我逐渐走进他们的世界:
邻家男孩海娃 海娃长得白白糯糯的,眼睛大,毛茸茸的,还有两个酒窝。格格总是梦想着自己卖破烂挣着钱,给心爱的海娃买最好吃的大头菜。这样的傻气,大概是每个小姑娘在看到心仪的小男生时都会有的吧。
抽烟、打架、笑起来嘎嘎直响的黄美丽 黄美丽总爱穿着奶黄色套装和白色回力球鞋,黄美丽喜欢和格格耍,带着格格去吃满是红油的肥肠粉,吃一牙又一牙的凉西瓜,教格格唱那首烟又濛濛雨又濛濛。读到这,我依稀记得,自己的童年小伙伴儿里也有一个叫做“*美丽”的女孩,她比我大三岁,是个高个子姑娘,长得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她教我在水缸里点鞭炮,听着鞭炮炸得特别响的声音,听着缸爆裂了的奇妙声音。于是我们看着对方,呲着大牙狂笑。
还有彪悍的林花篮娘娘一家 林花篮阿姨早早地离了婚,她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个个都有她那么泼辣。林花篮阿姨的三个女儿也早早地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早早离婚。林阿姨的那几个前任女婿轮番要上来探望娃娃时,总是被这几个女将堵在大门口百般辱骂,辅之以扫把、木棍,场面足以让人血脉贲张,堪称激情四射。而格格这个时候,总是会立刻搬好小板凳,寻找最合适的观战位置,然后用小手托着下巴,扑簌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这激烈的场面。
格格笔下的那些人、那些事似乎都曾经影现在你我的童年里,回忆起来不由得会心一笑。然而,“格格不入”的格格写下这本书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去怀旧?其实不是。格格用明亮的色彩去描绘往昔的美好,却反而显得现实的灰暗不堪。
正如开篇的《丑舅舅》一文。一间空旷的草房子和一棵杏树陪伴着丑舅舅,孤苦伶仃地长大。丑舅舅艰难地成长,不甘于一辈子的贫穷,自己烧砖瓦,把三间烂咻咻的草房顶变成了大青瓦顶。“丑舅舅望着自己一点一点换成的青瓦顶,想起了当年那个来买他的算命先生说,他能值三百大洋,卖了他就能把草房子换成瓦房子,他终于展开眉头,笑了一次。”勇于和命运抗争的丑舅舅,幸福的生活是否就要由此展开画卷了呢?
格格把一个丑孤儿追求幸福人生的过程写得唯美而荡气回肠,却以一种让人哽咽的方式收场:丑舅舅以“流氓罪”被逮捕枪毙,罪名竟然是“丑娃儿早年间一天到晚打个光胯,还偷看人家大姑娘”。
苦难的丑舅舅从来没有苟且偷生、得过且过,他努力改变,试图与命运做斗争,然而最后呢?时代的不公,社会的混乱,丑舅舅不仅没有过上希望的生活,女儿小杏子又成了当年的自己,“她像是飘在空中的一片叶子,孤零零的”,依稀又像是她的爸爸,当年的小丑舅舅。
书中还有一个曾与格格有着一面之交的乡村女孩蒋碧蓉,她的命运让我很是心疼。腼腆、安静、温顺,却让人心甘情愿听她命令的蒋碧蓉,在打工的小作坊里发生火灾时死了。“她被烧死在那个锁着的仓库里。老板赔了一笔钱,弟弟辉娃子用这笔钱上了大学。”这或许就是残酷却合情合理的当代现实,文末以“我再回头看看碧蓉那坟,小小的坟头,简直就是乖巧、安静地趴在了大地上”这么一句话结尾,发人深省。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残酷的社会现实,还是碧蓉逆来顺受的性格?我在想,如果我出生在那个年代,如果我是碧蓉,我会怎么做?我又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读到这里,我的内心很压抑,这个时候格格的文字似乎有一种强大的抓力,把我的心攫得很紧,我纳闷于这种情绪的出现,于是我在内心不断地询问自己:“不留心,看不见,看不见什么?”说实话,现在的我仍然不清晰,但是隐隐地让我感受到有一种叫做“宿命”的黑色块东西,把我抓得很紧,让我不敢呼吸。无论是开篇茕茕孑立的丑舅舅,还是之后依次登场的林家三母女、黄美丽、豆豆、蒋碧蓉一个个都没能摆脱自己的宿命,并被折磨。
就连格格,这个彪悍的四川娃子对于宿命,也是无能为力。格格第一次在书里写自己患抑郁症的过程,虽然写得很轻巧,读起来却能切身感受到她在挣扎。在《九色鹿》一文中,有一段在抑郁症治愈前夕的她的描述:“我一直想从这个牢笼里面逃出来,却像在和一个橡皮笼子作斗争:使劲撑,就撑开一点;但一放手,‘嘣’就马上反弹。”男朋友九色鹿因工作出国,格格时常莫名奇妙地哭,抑郁的她似乎站在了大黑洞的边缘,痛苦的情绪如墨汁滴入清水中,无限扩散。
格格终于被送去了医院,住进了精神病科,格格在这里显得很乖,给身边生病的男娃娃带来爱与力量,宽恕刚来的不会扎针的女护士。面对抑郁症这个问题,格格亲切地把它唤作“小魔鬼”,格格坦然地自解道:“我的敏感造就我能写作,但也很可能就是我生病的因素,但我依然感谢我能有这份感应力和敏感,这大概是宿命。”
抑郁改变不了乐观的精神,只是帮助格格变得更加敏感。很多细微的东西在平时不留心是看不见的,但在黑暗中就能看见那些微光,看见微光中那些琐碎的舞蹈,抑郁或许正是认识、体会这个世界的方式。
同样童趣的还有看起来木讷的政府官员“郁达夫”。他长得异常高大、花白头发、温文尔雅,内心深处的他和格格一样“不是大人,是小孩”,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纯真、很清澈,和别的人不一样。我想,这种明亮的眸子,这颗永恒的童心,也是黑暗世界里的那一束微光吧。
照片中的格格永远都是笑着的,眸子清澈如水,格格纯真依旧,只是这份纯真不再是少不更事的懵懂,而是被生活细细筛选后的结晶。
(原创 文/阿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