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Ⅰ 和光】

和光…和光… 你还会再回来么？

要是你能够一直记得我的话，那么我就会回来。

后来我一直记得和光，只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忘记我了。

9岁那年第一次遇到和光，那是一个夏末，柔和的阳光铺洒在这座慵懒的小山村上，空气中除了那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外，最后一场蒲公英雨也如期而至了，我喜欢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到处都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当时和光坐在田野旁的小溪边上，光洁的脚丫在清澈的水面上点出了一圈圈涟漪，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是藏住了夏日里最温和的阳光，那是一种触动心弦的美，只是下一刻我不留神就被绊倒了，洞鼠们总是喜欢作弄我，这让我很郁闷，我父亲也对我没好气，都已经十来岁了还经常摔破裤子，妈妈在我裤子的膝盖处缝了两块布片，感觉像是换了个新的款式，穿起来特别的好看。

突然感觉到眼前投入了一片阴影，抬头看到了一双白皙无瑕的小腿，上面的水珠沿着细腻的纹路滑落了下来。

她蹲下了身子，伸手轻轻地抚弄了我头上的【孤】，弄得我的头皮痒痒的。

我坐起了身，正面望着她，她的刘海像是白色的纤羽，眼睛如同宝石一样晶莹，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鲜艳的红色，那柔和的温度仿佛升高了似的，眼神交汇地那一刻她就怔住了，开口说了声：你看得见我！

对呀，我看得见你。

这是【孤】住进我体内的第3年，【孤】就是生长在我头顶上的这一株叶片上有着奇特纹路的草，而我从小的体质就比较特殊，可以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听过别人讲故事说这就是阴阳眼，但是我看到的东西又和别人说的那一些神神叨叨的事物差很远，普通人光凭想象永远都无法勾勒出这个奇妙的世界。

六岁那年的秋天，桂花开得格外灿烂，应该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为盛大美丽的一次，那时候我遇到了颍川大人，他给了我喝一杯酒，酒的名字叫【酩言】。

那杯酒让我醉了三天，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疯狂地灌入到了我的脑海里，那些信息让我的整个脑袋都涨得生疼，仿佛分分钟都会破裂掉，那三天也把妈妈吓得厉害，虽然我原本就体弱多病，但是像昏迷三天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过，醒来的时候，妈妈紧紧地抱着了我，在我耳边哽咽的说谢天谢地。

那一刻，我突然很心疼，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彼时的我才六岁，但是我的心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成熟了起来，同时，我还听到了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小东西说话的声音被放大了许多，而且我分明就可以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再只是像以前那样单纯的怪声，我的世界已经再也无法和普通人一样了。

第二天和光给我抓了几条虫子，又肥又大的绿色虫子，在她白皙的掌心上缓缓地挪动着，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估计【孤】说不定就被这种虫子啃过。

我咽了咽口水，问和光要干嘛。

她笑嘻嘻地抓了一条虫子放进嘴巴里嚼了起来，张合几下就看见绿色的液体附着在她的牙齿上，瞬间一股恶心的感觉便从心里涌了出来。

我不吃这…  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忍受不了了，跑到路边吐了起来。

她一脸不解地样子蹲在旁边望着我，嘴巴还不停地嚼动着，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竟然觉得恶心！

她说她花了一整个清晨找到的最肥美的虫子，因为冬天要到了，这种虫子会变得很少，她以为我会喜欢。

我无奈地和她说了几句抱歉，她特地带了她喜欢的食物给我，我却在她面前吐了出来。

她说，陈奕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温柔】是什么？不过她笑着很好看，风吹过来的时候发羽轻轻摆动着。

她是一只候鸟，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的，颍川的妖怪们都不认识她，它们说和光是外来妖怪，让我不要和她接触，我摇了摇头，颍川也有飞去很远的候鸟，要是它们到了陌生的地方也不被人待见，那不是很孤单？

不会的，候鸟都是成群迁徙，无论去到哪里，都会和伙伴在一起。

妖怪们这样告诉我。

哇！陈奕，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是吗？我看着和光雀跃的样子，顿时也觉得自己很开心，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给你带一些，而且和光吃的量很少，小半碗米饭就够了，每天家里或多或少都会剩一些，只是我没想到和光会这么喜欢。

和光，你为什么是自己一个人？你的伙伴呢？我听说候鸟都是成群迁徙的。

不知道呢。我只知道跟着它们来，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山顶金黄色的光芒便停了下来，我感觉到这股光芒充满了力量，似乎停在这里就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她回答我的时候，眼神看起来有些迷茫，似乎是真的忘记了，后来我才知道和光不仅这个记不起来，有很多东西她都忘记了，除了候鸟的天性以及她的名字，她说这个名字是她母亲给她的，大概是因为有了血脉连接，所以才会如此刻骨铭心。

陈奕，你有没有飞过？

飞？上天空的那种么？

我想了一下，之前颍川大人有带我飞过，不过那只是带着我的神识而已，并没有真正的在天空上遨游。

我对和光摇了摇头说没有，她笑着抓住了我的手，下一秒我的脚就开始脱离了地面，起初手臂上还有一股强大的拉扯感，接着周围就开始升起了一股气流，托住了我的身体，风灌满了我的衣服，随着气流的稳定，我的整个人便开始漂浮在了半空之中，有种柔和地力量包裹住了我的全身。

准备好了吗？

在我点头的那一刻，一阵轻微的失重感袭来，我有点害怕，眼睛都被吓得闭了起来，直到我见到颍川的妖怪在喊着说和光抓走陈奕大人的时候我才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已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角度，我从来没有在半空中俯视我的家，我的村子，还有山上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和光问我害怕么？我摇了摇头，有和光陪着我，我不怕，虽然我的手还在她的手心里有点发抖。

和光飞到了我的后背，伸手环住了我的胸膛，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我的后背上，一股温热开始涌进了我的身体。

陈奕，你头发上的草都竖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在太空中翱翔的感觉，真的是太好玩了，和光太厉害了。

后来和光住进了我家，因为我们庭院的边上有一座小阁楼，第一天让她住进来的时候我的爸爸就兴奋地问我们要不要吃鸟肉，有只鸟飞进来了，吓得和光又跑了。

我和爸爸说要养她，爸爸摸了摸我的头，他说这种鸟不能养，因为她迟早得飞走，飞回它来的地方。

不过最后老爸还是妥协了，至少这段时光里，我可以和和光在一起。

只有小时候才这么勇敢，明明知道了结局，却依然这样义无反顾。

颍川哥哥，你能让和光不要走么？

不可以，现在的她只是一小妖怪，没有办法违抗自然的束缚力，估计得再修个几百年吧！

那哥哥你能让她恢复记忆么？

那也不可以，这是她的天命属性，她只要离开了一个地界便会慢慢消失掉那个地方的记忆，包括你。

我不要，我哭了起来，和光和我说她差不多要走了，我问她还会再回来么？她说她也不知道。

颍川哥哥摸了摸我的头。

孩子，这辈子你还会遇到你生命中的许多过客，他们会出现，接着再消失，而这些人里，有的会让你铭记，有的会被你遗忘，以后你就会习惯了。

为什么铭记的是我？遗忘的是和光？

其实和光是幸运的，因为妖怪有很漫长的生命，它们所铭记的会是悠悠的岁月，而你最多是几年，几十年，这对于妖怪来说不过是一须臾的光影，到时候真正落寞的还是它们，现在就遗忘了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我听不懂颍川哥哥在说什么？但是我看到了他落寞的眼神，似乎也是懂了一些。

第二年和光又来了，只是她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头发的【孤】晃了一晃，她好奇地靠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叫和光？

我把去年的事情告诉她了，她显得有点迷茫，不过我们又很快地玩在了一起。

后来我在书上见过，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也并不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

嘿！你看得见我么？

嗯，然后呢？

你陪我一起玩吧？

你不是颍川的妖怪，我不和陌生的妖怪玩。

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是个骗子，你还说过你不会忘记我的。

留下一脸迷茫的她站在小桥上。

那一年我上高中了，只有周末才回到村子，颍川的妖怪说和光在找我，我有点意外，可是看见她的时候依然是没有认出我来，她问为什么她的本命翎羽会在我的身上。

本命翎羽？

本命翎羽，山妖姐姐彭心说本命就是妖怪用自己精魄凝聚而成的具有形态的宝贝，有的妖怪甚至要用上几百年的时间才能做出本命宝，这可是好东西呀，说着山妖姐姐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又是得到颍川大人的庇护，又能得到三百年级别的本命宝。

你能帮我取出来吗？

彭心伸出了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尖犹如玉笋般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隔了片刻，彭心便垂下了手什么都不说，转身很低落地走了。这个证明她取不出来。

和光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了我的身上，我竟然这样对待她，真的是太差劲了。

我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都和她说了一遍，她泛着泪光的眼眸望着我，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沉迷。

和光，你带我再飞一次好吗？

陈奕，我有一个办法，就算我把你忘记了也可以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

可是就算找到了，却没有了回忆，那有什么作用？

回忆我们可以再创造呀。

和光你太自私了，为什么你自己可以忘记！而我却要一个人背负这些记忆，你不要走，那一次我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不愿意放手，我知道一放手这份爱就又会清空了。

直到最后，只剩下天空中飘落的一道羽毛，我伸手碰到的那一刻化成了一道光，融入了我的掌心。

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执念，都在那道翎羽里，所有的念念不忘，最后都遗忘了。

再过一年。

下一次我碰到颍川大人的时候就让他帮我把翎羽取出来还给你。

你是不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看着她的眼神，自嘲了一下，当时我就应该听颍川大人的话，无论是什么妖怪都不要招惹才是，可是我招惹的妖怪已经不少了。

我碰了下和光的额头，怎么会，我们明年还要再认识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