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蒲公英
那一年,父亲在外地打工,哥哥在外地上学,喂马,到南泉子饮马的活就有我来做了。每天早晨,我和村人一道,把自家的马赶到南泉子去饮水,等马喝完水后,赶入牛群,由牛官去放牧。村子小牲口少,牛马都是混群的。
那是初冬的一天早晨,我赶着马到南泉子去饮水,在路上碰到了表舅,他看见我家的马,严厉地对我说:
“小英,你咋黑夜不给马添草?你看看你家的马瘦成啥了?常言说:马不得夜草不肥。你家得马口又大,再不添草,明年开春肯定会羸倒的,到时你家的地咋种?”我听了大吃一惊,表舅的眼睛真厉害,一下就看出我家得马吃不上夜草。更让我吃惊的是,如果不喂夜草,这马就会羸倒。
记得那一年,村里王祥家的白骡子,由于饲喂不好,羸倒在他家的田地里。当时,那匹白骡子跪卧在地上,后面还拖着一张犁。不管主人怎样用皮鞭抽打,就是不肯起来。它的周围聚着一群人在看,我也在其中。我看见那头老骡子浑身毛片杂乱灰白,脸上挂着两行浑浊的泪,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无神、无光、无望、无助地望着前方。看的我一阵心酸。我怕人看见我眼角涌出的泪,我很快就走了。那头白骡子很快就死了。转念想到我家的马如果不喂夜草也会这样,不由得我心惊。我对表舅说:
“我知道了,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夜里会给马添草的。”
那一天,我整天都心事重重,总是惦记着半夜要起来给马添草。
山区的白天是很短的。尤其是冬天,每天到五六点钟天就黑了。冬天,农人不出地干活,那时还没有电,更无电视可看,天一黑,人们便睡下了。 那天晚上,我给马添了满满一槽子草,也跟家人一块睡下了。我睡在被窝里,还念念不忘:今天夜里,一定的灵醒着点,千万不能睡过了,十二点钟一定起来给马添草。尽管我一直不断地提醒自己,但前夜漫长的六七个小时是那么的难熬,终于困的支撑不住,昏昏睡去•••••• 当我睁开眼睛,家里亮晃晃的,天已大亮。我一下想起昨夜竟睡过了,半夜没能起来给马添草。我的心情很沮丧,觉得对不起那匹老马, 又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很快穿好衣服来到马厩里,看见那匹马静静地站在那里,马槽里没一星草,心中更不好受。我添了满满一槽子草,看见马大口大口地吃草,心里更不是滋味。我抚摸着马的鬃毛安慰自己:昨夜是第一夜,难免做的不好,今天夜里一定起来给马添草。我的心稍安一点。
等马吃完了草,我又赶着马去饮水入群,在路上,又碰到了表舅,表舅问:
“昨夜给马添草了没?”我嗫嚅着说:
“ 嗯......我......没有。”表舅又严厉地训斥了我一顿。我低下了头忍住即将涌出的泪,默默地朝前走,心中默念:今天夜里一定起来给马添草。然而那天晚上,尽管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但由于惯性,又一次睡过了头。
早晨,我赶着马去饮水,在路上有一次碰见了表舅,我不敢正眼去看他,不敢和他说话。我的脸是那么的烧,恨不能脚下有地缝,我好钻进去,然而,表舅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我垂了头,无精打采地跟在人群牛群后,默默地朝前走......
饮马回来,家人都去串门了,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前的大山,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我自己也心灰意冷到极点,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还能干什么?我使劲抽自己的耳刮子,掐自己的手臂,我不知怎样惩罚自己才解恨。
那天一整天,我神思恍惚,茶饭无心。晚上到了,我的神经更是紧绷绷的,我不能看书等等十二点,因为那样既费煤油又影响家人休息。我只能躺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了头,怀里搂着收音机,把音量开到最低,尽量不影响家人休息。然而时间一长,收音机也不能驱散我心头的睡意,睡意一阵一阵袭来,我支撑不住,一阵阵迷糊,每一次迷糊不久,我会一激灵惊醒,心中默念:千万不能睡啊,一睡就睡过了头,千万不能睡。就这样,我在一阵迷糊一阵清醒中度过了前半夜。当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用手电一晃柜上的那只小表,时针正好指向十二点,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点亮了马灯,便轻轻地穿衣服,我把腿刚伸进棉裤,不由地哆嗦了一下,马上又缩回来。棉裤真凉啊,简直像冰窟。往常每天早晨母亲生着了炉火灶火,家中会比较暖和些,衣服也不显的很冰。可半夜炉火灶火全无,屋中温度降到了最低,衣服也成了冰衣。我好怕穿那几件冰衣。我蜷缩在被窝里,开始犯犹豫,还去不去喂马?转眼之间又朦胧睡去,在睡梦中,我看见那匹老马羸倒在地里,身后拖着一张犁,任凭父亲怎样用皮鞭抽打,它都不肯起来,一双无神的眼睛哀哀地望着我......我一激灵惊醒过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咬了咬牙,穿好衣服,手提马灯走出门外。
外面真黑啊!冷风一吹好像有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浑身透心的凉。我抬头看天,天上没有月亮,密密麻麻的星星在不住的朝我眨眼睛。再放眼望去南山东山在夜幕里黑黝黝,好似藏着多少猛兽鬼怪,黑咕隆咚的瘆人。我忍不住牙也打战身也颤抖。昏黄的灯光照不了多远。墙角旮旯后面的暗影也似有鬼怪藏着,令人生畏,我不敢再看了。我又冷又怕,既怕暗影里有鬼,又怕马厩草房里有贼。我做好了随时跑回家的准备。我到了马厩门口,把马灯伸进马厩里照了照,我的心咚咚直跳,我想只要有贼有鬼,马上扔下马灯跑回家里。四面照看一下,既没有鬼也没有贼,我的胆子大了些。又到草房,也是把马灯伸到草房里照看,确定既没有鬼又没有贼,我的心放下了,到马槽边一看,马槽里光溜溜的没一棵草。我便往马槽里添草,添的满满的。看到马大口大口地吃草,我感到心满意足,用手抚摸着马的脑袋说:你慢慢地吃吧,我回去睡觉了。这一回,我的心放回到肚里,一觉睡到天明。
从此以后,每天半夜,我便起来给马添草。这样过了多天以后,我便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前半夜睡的多沉,一到十二点,便会准时醒来,穿衣服也不像开始那样感到冰凉,到外面也不像开始那样感到寒冷。尽管依然怕鬼怕贼,可是一次也没有碰见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匹老马在我的精心饲喂下,渐渐有了起色。毛也顺了,也变亮了。只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数九以后,白毛呼呼的天气经常有,给我喂马增加了难度。
那是三九天的一个黑夜,外面呼啸着的大风把我惊醒,我看了看表,正是午夜十二点。我听到外面的风如同草原上千万匹受惊的烈马,疯狂地嘶叫着从屋顶穿过,气势如万钧雷霆,连续炸来,轰隆隆——,轰隆隆——,震得小屋似乎栗栗颤抖,我聆听着外面的风声,凝望着寒夜的小屋——屋顶裸露着的污椽,四壁泥皮剥落的土墙,小窗的玻璃上,全都结满了厚厚的冰霜,恣肆的野风从破墙缝中侵入,满屋子乱窜,昏黄的灯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照着满屋子的冰花,寒光闪闪。灯光下,母亲和弟妹们睡得正香。我蜷缩在被子里哆嗦着,心里盘算着还去不去喂马。
恍恍惚惚,我看见了那匹马僵卧在我家的责任田里,他的身后拖着一张犁,无论父亲怎样用皮鞭抽打,就是不肯起来,一双无神的眼睛就那么哀哀地.定定地望着我......我的心一阵痉挛。我赶紧动手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走到外屋,我却出不去了——大雪把门封住了。我用胯部膀子抵住屋门,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外旋去,一点点.一寸寸,那门终于被我旋开了。我侧着身子挤出门外。
这是一个暴风雪的寒夜,无星无月,北风似刀,飞雪如铁,狂风搅雪,漫天翻卷,疾猛异常的暴风,把许多的雪卷到了我家的门前窗前。暴风卷着雪沙疯狂地嚎叫着,咆哮着,那声音唔儿——唔儿——的令人恐惧。寒风穿透我的棉衣。裸露着的脸如同刀割针刺,双手的手指很快变得麻木,每一股寒风刮来,我的咽喉如梗,几欲窒息。
我趔趔趄趄梗梗咽咽地来到马厩,进了马厩,才缓过气来,窒闷的胸膛才变得舒坦。给马添好草,又到羊圈,确定没有下糕的羊,才回去睡觉。
快过年的时候,村里出了盗贼,邻居家一大瓮猪肉放在闲房被贼偷去。我非常的害怕。半夜,我独自在屋地上徘徊。母亲醒了,问我在干什么,我说:
“妈,我好怕,我不敢去喂马。”于是,妈妈毫不犹豫地起来,跟我一块去喂马。此后的日子里,小弟也起来跟我去喂马。遇上大雪封门的时候,我一个人推不开,他们就和我合力去推门。那时,我的胆子也特别大,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天气再冷,我的心也感到暖融融的。 以后,无论是月白风清的夜晚,还是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都按时起来喂马,经过一冬的精心饲喂,到了春天,我家的马不但没有羸倒,在春耕完后不久,还怀上了小马驹。
作者信息:会写女性故事的六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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