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的丧事办完以后，杨亚飞便又出车了。这不是个人的买卖，要听从公司的安排，半个月假已经很是对他仁至义尽了。已经踏上这条路，再有万般不舍，千般惦念，他也只能义无反顾地上路。

悲伤还笼罩在这个家里，立春早已经习惯有婆婆在身边，哪怕她什么也不能做，就只坐在炕上看着她，她的心里也是安稳的。如今，婆婆故去，亚飞远行，亚丽也不能常陪伴她，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小杨威了。白天，杨威去上学，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那空落落的感觉让她的心时不时地就痉挛一下，她的眼睛时不时地就盈满泪水。这些年来，她真个把婆婆当成自己的亲妈看待，在某种程度上讲，比亲妈还要亲。婆婆懂她，总是能说出她想听的话，总是能看透事情的本质，给她安慰，给她建议。这一点，亲妈李玉花做不到。可是，她永远也不能再见到那个慈祥的老太太了。

幸好，村里有些热情的婶子大娘和小媳妇们，都愿意到她家来坐一坐，买了药的也不走，打针的干脆就坐在她家里点完再走，东一句西一句地陪着她唠嗑。有些零散的活计，这些女人们甚至也趁着唠嗑的时候帮她做完了。这让立春少了许多孤独寂寞，多了几分温暖，也体会到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对这些村民们倾情付出的回报。

娘家那边，两个小弟妹都住校，家里就周山两口子，周山连口饭也不会做，根本离不开李玉花。他们能为女儿做的，就是每天中午把杨威接到家里吃饭，然后下午放学时，周山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到立春身边，让她晚上能有个伴儿。这已经很好了。立春很知足。现在，她还不敢提到报答。她想，等到亚飞的事业做起来，攒够了钱，一定盖一座漂亮的大房子，然后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等立秋和立冬上了大学，都展翅高飞了，二老不就得依靠她了吗？一起住着，互相照应，那该多好啊！

这天早上，立春从梦中醒来，听见窗外有沙沙的轻微响声。撩开窗帘一看，天色已经大亮，院子里铺了好厚一层雪。哦，这一夜恐怕一直在下雪吧？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看样子，大雪才刚刚停了不久。再往远处看，院子入口的大门处，四哥穿了厚厚的大衣，正挥舞着扫把，为她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小杨威还睡得正香，立春轻轻穿衣起来，满怀着温暖的感激，推门出来。四哥回头看见立春从屋里出来了，憨厚地一笑，说道，“起来了？雪下太大了，我怕你扫不动呢，就过来帮你扫扫院子。你四嫂在家蒸年糕呢，一会儿好了她给你送几块过来，早上你就别做饭了。”

立春微笑点头。在立春心里，四哥四嫂就像亲哥亲嫂一样，从不见外。兄弟两家一直互相关照，彼此扶持。如今四哥的日子也过起来了，在村里再也没人敢小瞧了。但夫妻俩都知道是小弟夫妻扶持他们过起来的，还有，这么多年来，儿子杨光吃了小婶子多少好吃的呀！这些年，吃的穿的，杨威有的，杨光就几乎都有。那是立春的心意，对他们一家的真心实意。怀着感恩的心，四哥两口子也尽力帮助兄弟一家。立春家里的重活，四哥差不多全包了。除了一把子力气，四哥也没什么可以再为他们付出的了。

“对了，四哥，今天我弟弟妹妹们全放假回家，我想带杨威回家去呆一天，今天家里就靠你了。”立春说。

“行，你回屋吧，我把这雪扫完。要是想也娘家住一宿也没关系，我来给你看家。你就放心好了。”四哥爽快地说。

今天，立夏和立秋立冬全回来。两个小的本来昨天就可以到家，听说二姐今天回来，特意在县里等着她。昨天，立春接到立夏的电话，告诉她一定要回娘家去，一家人好好团聚一番。想到立夏要回来了，立春真的太开心了。她真想好好跟妹妹聊上几天。这丫头越来越有主见了，想法也越来越不一样了，立春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也正因为这样，立春才想跟妹妹聊，她不想让自己太落伍，蜕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亚飞都飞出去见世面了，自己也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啊！

吃过饭，立春打了几家吊针，把家里的事交待给四哥，便带上杨威回了娘家。杨威也放寒假了，精心准备了在幼儿园学的儿歌舞蹈，就等着向小姨小舅们展示呢。立春回到娘家，进屋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阳光透过窗户射在铺了团花炕革的大炕上，暖融融的。杨威扑到周山身上，让姥爷陪他打扑克，爷俩闹做一团。李玉花拿了一床夹被放在炕上，向立春说道，“炕上可热乎了，去躺着吧，享一会儿福。啥都不用你干，就好好在炕上呆着吧。妈去炒点瓜子，再缓点冻梨。”

立春也不客气，脱了鞋上炕，倚在炕墙边，将小被子盖在腿上。

“妈，等做饭时我再下地帮你。”

“做饭也不用你。我昨天就都预备好了，就是炒炒炖炖。你呀，在家太辛苦了，回了娘家，就享点儿福吧。”李玉花心疼地说道。

立春也没跟妈妈争执，就安心地半卧在炕头，在温暖阳光的抚摸下，竟在小杨威的欢笑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先是一米七十多大个子的立冬扑上炕来，接着立夏和立秋又一起扑过来，杨威见势更是扑将过来，几个人扭在一起，乱成一团，笑声快把房盖掀开了。周山下地把几个孩子的包裹行李放到里屋，一脸宠溺地看着炕上没大没小的一群。

立春把扑过来的立秋和立冬搂在怀里，在脸蛋上各亲了一口。明年他们就要上高中了，可是在家里还像杨威一样撒娇。这俩孩子，聪明伶俐，学习比立夏还厉害，又懂事儿，想不喜欢都不行。立夏最后一个过来，握了握姐姐的手，笑道，“回娘家享福来了是吧？”

立春微笑着看着久违的妹妹，只见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棉袄，头上戴着同色的圆边边针织帽，一头长发松松地编了个辫子斜在一侧耳边，漂亮，洋气。而从她的气色上看，立春本能地感觉到，这丫头有变化，比夏天的时候鲜润多了。不会是她谈恋爱了吧？

“立夏，在家呆几天，然后去我家给我作伴去吧。”立春拉着妹妹的手，亲热地说。

“必须的呀。”立夏抱住扑过来的杨威，“我就是这么想的。大娘过世了，姐夫又不在家。我回来必须去陪你的。咱家里，有秋和冬就够了。”

“我们也要去大姐家住几晚的。”立秋说。

接下来，又是乱成一团。立夏忙着往外拿给大家的礼物，杨威着急给小姨小舅表演节目，吵吵嚷嚷，叽叽喳喳，直到李玉花从外面进来宣布开饭，这一家子才总算有了点儿秩序。

饭桌上，土豆炖大鹅，酸菜炖肉，炸带鱼，卧鸡蛋，还有二个凉菜，丰盛无比。一家人大快朵颐，好不热闹。

“今晚姐别走了，就住一宿吧。一家人难得在一起。然后明天我跟你回去，咋样？”立夏提议。

周山看了看大女儿，叹了口气，说道，“你婆婆有病这一大段，你可受了不少苦，半夜都起来好几遍吧？这些年，反正你也没享受到过什么福。打电话给家，让你四哥看一晚，你就好好在家呆一晚吧，跟你妈你弟妹亲热亲热。明天让立夏给你作伴去。”

立春低下头，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