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
世间有一种思绪
无法用言语形容
粗犷而忧伤
回声的千结百绕
而守候的是
执着
郁唯一回家时看见了坐在床边哭泣的奶奶和打包行李的父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何以使得奶奶老泪纵横地无声哭泣,但是很快便明白了,有什么能比刚刚回来的儿子再次离家且没有归期的恐惧更人心痛呢。
有些狭路相逢就像是逃不过的命中注定,在满目繁华的十字街头,在落满荒芜的僻静转角,你终究都会遇到,哪怕离别只存在了区区几秒,让人始料未及的是,那如星星般落入银河的几秒钟,却给人造成了一生的疼痛。
“为什么?”郁唯一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冷静地仿佛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她自己也感到惊讶,但她心里清楚,不是冷漠,而是早有准备,从上次和阿三的碰面开始,她不知道已经预演了多少次,直到真正离开的时候,钻心的疼与恐惧似乎由于分给了之前的无数次演练而变得有些可以承受。
“爸,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郁唯一捏着书包的肩带,有些紧张地在等待那个回答。
郁德打包行李的手忽然停了一秒,“什么什么东西,我走以后你好好照顾奶奶,别让任何人进咱们家门,听到没有”,他灵巧的手指很快用绳子在一个袋子上挽了个结。
“我长大了,有权利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你就尽儿子的职责自己照顾奶奶啊,别把我扯进这件事情里面来,既然不可能那就告诉我真相,阿三他们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郁唯一声音有些沙哑,可郁德却明白这是她歇斯底里的前兆。
无数次在他因为妻子的死怪罪于她时,郁唯一都会在夜里声音沙哑地哭着和妻子对话,让她带走她,然后便是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郁德再也无法靠近。
这次回来父女两个闭口不谈这件事,郁德也早已想明白,五年了,该过去的放手让它过去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放过,他们终于都解脱了。
“唯一,不知道自然是好的,有些事情知道了对你反而有危险,下次,下次回来爸爸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但爸爸……”,郁德有些哽咽了,“但爸爸绝不是外界所说的那种人,恩?相信爸爸,像以前一样”,他站起身来想抚摸郁唯一的面庞,郁唯一冷冷地闪开。
“下次?十年还是二十年,生离完了就是死别了吧”,郁德停住了脚步,没想到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儿竟也能亲口说出这些话,对于她那些错过的成长,他忽然感到害怕。
奶奶在一旁哆哆嗦嗦,郁唯一看着愈加心疼,她冷冷地走到奶奶身边,抱着她微微发凉的身体,“要走你就快走吧”。
“你爸--也是--为你--好”,奶奶抖着肩膀说完了这句话,郁唯一不知道离开生命所剩无几的奶奶,离开本应该被人好好照顾的她,他所谓的为她好是怎样在这糟糕的情形里为他自己自圆其说的。
但她沉默不语,比起愤怒本身,沉默更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夜在沉默中忽然变得明亮,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困,年轻就是好,能轻易抵抗外界的寒冷,能轻易恢复失眠所造成的损伤,所有的轻易似乎都不需要付出代价,但真的是这样吗?年轻的流逝不是最大的代价吗?那些以前所享受的好,在某一刻全都消失不见,独独留下心里难以抚平的落差,这不是最大的代价吗?往后得用一生去祭奠。
郁唯一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竟然挤出液体来,而后酸涩的眼睛有了些湿润感,她或许应该多流一些眼泪的,哪怕仅仅为了眼睛的明亮永久。
再过两天就放假了,即使是并没有几天假期的高三学生,也无法完全静下心来享受老师口中的所谓冲刺序幕的日子,那一面对于高三生来说有些残酷,即使必须揭开序幕,他们也想等到寒假结束后再来揭开它,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让无数大好青年为之奉献如钻石般闪亮的青春。
而对于三班来说最震惊的消息莫过于骆时下学期将辞职,他以初试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首师范的研究生,接下来想安心准备面试,出于对自己和学生的尊重,他递交了辞呈,面对马上要高考的高三生,他不能也绝不敢一心二用。
郁唯一是在座位上写作业的时候,语文课代表华宇和她透露的,随后没等她反应过来,消息已经在班里传开了,关于他考上研究生的消息,关于他辞职的消息,甚至关于他初试第一的消息,像一颗烟雾弹,让她本就有些阴郁的心情更加消沉。
为什么他一点消息没有透漏给她,他从一开始就把这当成了跳板,亦或说他的出现就为了上演离别?
像是在赌一口气,郁唯一知道消息后并没有去看骆时。
直到第二次要交作业时,才敲开了那扇门,其实郁唯一并不擅长离别,甚至说她非常害怕离别。
“唯一,和我聊会天,这样的机会不多了不是吗”,骆时看着她即将转身时,忽然用头示意了他面前的椅子。
以后他再也不是她的老师了,不会再有人因为看见了她的画就带她去买画板了,也不会再有人用关切的话语和她说偏科不是个好现象哪怕你是我的课代表,更不会再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她心情糟糕时带她出去散心了,这些即将随着他的离去全都变成了回忆。
她低着头沉默不语,语言是多么苍白的东西,郁唯一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隐忍,她的沉默,她的故作坚强都在这一刻重新被捡拾起,面对告别的人不需要挽留。
要开口的应该是离开的那个人不是吗,因为他的离开让她失去了一个好老师,好朋友,甚至是好哥哥。有时候郁唯一想,还不如一直瞒到底,直到他走后再告诉她他已经离开了,而不是现在这种为离别所做的漫长准备。
“不是有意瞒你的,本来想走的那天再说的”,骆时有些抱歉地看着她,但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们的。”
“恩,”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郁唯一似乎永远缺少对于一些场景的临时反应,比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
不算告别的告别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匆匆宣告结束,只听到骆时有些低沉的嗓音,“你要认真生活……”,后面又说了两句话,但关门声切断了声线,她在门外呆立了一秒钟后跑向教室。
多年后,当郁唯一面临更大的离别时,朋友问她为什么不哭,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表现终究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郁唯一回到家后,拿出画纸,有些发黄的墙壁,透着晨曦微光的教室,一身休闲装,身材笔直的男子站立在讲台上,台下没有学生,除了埋头在画他的她,黑白分明的线条,无声地在讲述一个开始,关于学生,关于老师……
最后郁唯一在画纸的左下角缓缓签名:启封者,而画的主题到底是什么,她没有写,她相信他会懂。
那是骆时呆在学校的最后一天,郁唯一终于鼓起勇气敲开那扇门,她要把那幅画送给他,作为临别礼物,顺便告诉他,她不会放弃画画,她会一直一直画下去,直到画出她自己满意的作品。
可是当她推开那扇门时,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空空的桌子和明朗的墙壁,黄色的椅子斜停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那中间隔着的是一个人的距离,骆时常常在离桌子有些远的地方坐着,他不喜欢束缚。桌子上还放着他批改完的作业本,他一定还没有走,他怎么可能不和他的班级说一声就走呢。但进来的教导主任将她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你是三班的课代表吧,你们老师今天早上走了,你把办公室收拾一下,打扫干净,新来的老师要搬进这个办公室”,郁唯一茫然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画纸紧紧地攥成一根小棍子的模样。
办公室其实很干净,骆时经常打扫,郁唯一将一些资料整理好之后往高处的柜子上放去,踮起脚尖也没有够到,反而将资料撒了一地。她默默地一张一张再次捡拾,忽然一滴水落在纸上,晶莹剔透,并将它覆盖的几个字缓缓地放大,直至渐渐模糊变色,然后变成一片一片黑白恍惚的影像。
她竟然哭了,这几天积攒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释放口,随后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那样不受控制地倾泄而出,为亦师亦友的骆时,为再次离家的爸爸,为年迈孤独的奶奶,通通找到了出口。
离去与苍老原是这般平常稀松的事情,那些花痴般地喜欢着骆时的人连续怀念了几天骆时后,便没有人再念叨他了,年轻就是这点好,容易伤感,却也容易忘记,直至偶尔一个同学再次提起骆时,大家感叹一番,随后他就淡出了高一三班的历史,安静得像是从未来过。
而郁唯一却永远忘不了,那一个迟到的早晨,阳光透出窗户打在黑板上,一个学生模样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作为代课班主任,底下的女生们窃窃私语,讨论着他的年轻与帅气,而郁唯一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讨论,却将那一幅如画般美好的时光定格在纸上,然后他们因画有了交集,成了朋友,最后他一步步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没有任何告别仪式的离开,算是真的离开吗?
这样便有了再相见的理由吧。
直到后来他们再次遇见时,他微笑着说,“最近好吗”而不是“好久不见”或者“又见面了”,那时候郁唯一有种错觉,他真的离开过吗?
没来得及想这些,令人兴奋的假期已经来临。
他们约定了假期要一起游玩,尽管郁唯一实在想不出在万物都休眠的冬季还有什么可玩,但还是和他们约定了,因为他们是她的好朋友。
“可我不知道怎么经营友谊”
“我教你啊,你愿意学吗”。
当然愿意,郁唯一最擅长的就是学习。
离别给人带来珍惜,有如愿望给人以最真的期待,年少的他们在时光之外,不畏风,不畏雨,肆意昂扬地彰显着那一份珍贵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