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
我坐在校里的湖边像往常那样拨出了奶奶家的电话。
“嘟――”铃声过了十秒左右,爷爷洪亮的声音传出来“你奶奶在楼上那家里,我现在去喊她。”
爷爷虽声音洪亮,耳朵却不太好,一般我都给奶奶通话,他就抬张凳子在旁,不断询问奶奶我最近如何,吃得好吗,气候习惯吗……
电话没挂,很快,我听见奶奶匆匆下楼的“咚咚”声。
这就是有人挂念的感觉吗,这是去外地上大学才开始感觉到的。
“喂――”奶奶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唏嘘,我问起她为什么会去楼上那家。
奶奶叹了口气“那苦命娃儿的奶奶也走了,灵堂设在家吼头(家里面),我去给他封了一百块钱,顺便陪哈(下)他。”
我知道的,奶奶口中的“苦命娃儿”其实已经四十多岁了,是我妈妈以前的同事,他的奶奶年岁想来已经百岁上下,也算是长寿了。
所以我并没有觉得特别哀伤,在成都的老小区里的老人一般还是能悠闲度过晚年的。
因此,我只是随便应了奶奶两句,奶奶却自顾自开始讲起了故事――他的一生。
他和我爸爸妈妈一样一开始都在电缆厂做工,后来一起去了药厂,药厂在最困难的时候决定裁员。
十中去一的裁员里,他是那个一,带着无奈和不多的积蓄离开了公司。
十年摸爬滚打,他有了自己的事业,贷款买了房子。
还有车,一辆别克大型商务车,崭新的,当时回奶奶家看见它横在楼下还感叹,老小区有这样的车,一定是儿女回来看望老人。
那是他的新车,他几乎一生的积蓄。
“以前就想买辆大车,可以接老巴子(老爸)和老妈出去耍。”和我们在楼梯间偶遇时,他脸上洋溢着幸福。
那年五月,他请假回家,打算接爸妈一起去峨眉山旅游,这样是他早就想好的吧。
我可以想象车上的欢声笑语,儿子事业有成,二老应该很自豪吧。
车开过蜿蜒的峨眉山路,明媚的阳光沐浴山顶佛气在山上辉映。
仙山佛国之貌已可窥见一些了。
可我不信佛,从这次之后更加不信。
山体突然大幅震动起来,一道道不可见的裂缝在土下化开,山腰上的泥石便纵身跃下。
如果人间真有佛,有慈悲,有因果,我想不会让崩塌的山体洪流倾泄在那崭新的,载着一家三口的别克轿车上。
刹那间,一块巨石已至轿车上空。
钢筋和泥土交锋中,他亲眼看见尖锐的巨石穿过钢铁砸入车内,刺穿了后座的父亲。
我无法想象当时那种世界崩塌般的绝望,他愣住了,呆住了,忘记了山坡上无情的洪流。
一颗颗巨石沿着刚刚那个石头的轨迹奔来,他还是没有动,他紧紧地凝视着父亲,他在等待血肉模糊的父亲突然爬起来笑着拍拍他的脸,告诉他只是个噩梦。
“轰――”一眨眼见,巨石已经和车身接触了,这时,他母亲沾满血和不明液体的身体突然从后座暴起,从前座不大的缝中扑向他,把他扑出了满目疮痍的别克车中。
……
他呆坐在车外,半靠在车门上。
山体的震动停止了,血从驾驶座上沿着车门边滴下……
救援队说他运气好,只是擦伤。
当时是5月12日14点28分04秒,汶川地震。
他清醒后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也没有合眼休息。
……
他之后又去了峨眉山。
华藏寺,万佛顶,峨眉云海,佛终是没有度他。
……
又十年,他唯一的亲人去世了,电话那头听不见他的哭泣,或是悲伤到习惯,或是愤怒到无声。沉默对此时的我是心中的空虚,对他则是最高的悲痛。
他到底有什么理由继续生活呢?我不知,但他一定有自己的坚持。
他的生是多么奇迹,一个人为多年唯一的亲人在家设灵堂,上香时他落泪了吗?
……
我沉默了许久,已经听不清奶奶在说什么了,只记得故事结尾奶奶的话:“那个老太婆今年一百多了,十多年来每天都只吃一顿饭。打麻将手也不利索,眼也看不清了,我们每次故意多输给她想让她去买点肉,我们都可以过去给她弄(做饭),她都说人都差不多了,不如给她可怜的孙儿留着。”
……
愿人世间有真正的因果,我不信神,不信佛,但我相信每个人有和他一样的无穷的生命力量,这份力量是脊梁,也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