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美好时代

（一）

亲爱的藤野树:

藤野君，鹿儿岛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学校的樱花都开了，娇小的，洁白的，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地隐藏在枝桠中真可爱！从二楼的窗户望去，还是粉润的一片花海，很美，想跟你一起看。

一想起你那里还是冬天，我送给你的围巾不知道收到了没有。围巾上是隔壁的阿苏婆婆教我的，她的手艺好棒的，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手指那么笨，有些地方歪歪扭扭的不要介意啊。

学校在你走了之后又修了两个足球场，比之前的大好多，草皮也亮好多，绿茵茵的。不过你走得可真不凑巧，三条冬铭在新的球场人气高涨好多啊，还自称“球王一号”。嚣张跋扈的样子真是讨人厌。不知道你还在踢球没有，就像我还在画画一样。我在色彩方面进步了很多，Catherine老师推荐我去美大进修一段时间，前辈们真的好厉害，在他们面前我可真是自惭形秽，不过凉田祈爱子一定会努力的，凉田祈爱子从不会认输！

藤野君，你知道吗？我现在在你家阁楼上给你写信，这里所有的床头都有一种浓郁的檀木香，被抹上黄棕色的漆，结合在一起，像身处在葱笼的阔叶林里一样。

家里很多家具被撤得一干二净，不过你的吊兰还很完整地保存在那，应该有阿姨定时浇水，欣欣向荣，充满生机的样子。

阁楼顶上的天台还没变，有我们小时候用废弃物搭的桌子和椅子，我想起小时候我考砸被妈妈骂的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的“避难所”，我想起我们在天台折过的纸飞机，总是屡次不幸栽进楼下阿婆的花盆里。

我养的小王八还是优哉游哉的躺在我家鱼缸里；

尽管他已经八岁高龄了；“阿燃寿司店”的寿司味道还是很棒；

总是会吃掉半个月的零花钱。

高中二年级的我与国中时的身高根本毫无区别，任然是155；

一厘米未长的超萌身高。

所谓成绩，依旧是中上水平，妈妈操心的越来越少。

额……生活琐事基本交代完毕(‾)

晚上七点了，绕着星罗棋布的路灯和电线杆回家。

最近在听秦基博的《rain》；

再看《追风筝的人》；

嘿，我亲爱的藤野树先生，凉田祈爱子的近况基本报告完毕 ，<(￣ˇ￣)/那你呢。

恩，知道你们盛冈学习可能会很累，藤野君要少喝一点罐装咖啡，还有，盛冈的寒冷气流较强，要记得加衣服，别感冒了。

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对吧，就像新一与小兰，快斗和青子一样对吗？我坚信我喜欢的藤野树没有那么容易忘掉他的凉田祈爱子。

嘿，藤野君，一起考东京大学吧，我在那里，等着你。

未来风霜露重，藤野君，多保重。

凉田祈爱子于鹿儿岛。

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开着门，骤然黯淡的路灯带着点萧条的气息，让我感到丝丝寒意，我裹紧了风衣向邮筒走去。

十点四十八分，藤野君，不知道你睡了没有，我知道你不是个善于熬夜的孩子，如果睡了，祝你做个好梦。

十二点零一分，我拖着疲倦的身躯躺在床上，抱着你十五岁送我的怪兽玩偶，沉沉睡去。

在梦里，我们都是十六岁稚气未脱的模样，你站在樱花流里向我伸手说：“祈爱子，明年春天我们一起看樱花好不好。”你温柔的笑起来，星目剑眉的样子，真好看。我牵着你的手，笑容异常灿烂，我说，好，明年春天，一定。

（二）

我的名字是藤野树，收到祈爱子信的时候，我刚好回家，雪花簌簌的飘落，轻盈的，像是梨花一样，踩在脚底，发出吱呀的声音。

收信签名时，顺便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回家。

糖炒栗子是祈爱子在冬天最爱吃的食物，她说她喜欢在剥开栗子时“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心碎。她说她喜欢在冬天的雪地上吃，尤其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吃完晚饭后，我坐在书桌前给祈爱子回信。

“

致凉田祈爱子：

最近盛冈的天空很漂亮，湛蓝色的布幕上有积卷的白色流云，丝丝缕缕，像是流苏。这个冬天的雪下得可真少，只有薄薄得一层，落在地上，转眼就化了，这个冬天，没有看到红鼻子的雪人，有点遗憾。

虽然来盛冈半年了，在看天气预报的时候还是会记住鹿儿岛的情况，比如说：“3月21日～3月28日，连降小雨，空气湿度为……”最近鹿儿岛都是阴雨连绵吧，小迷糊祈爱子，可别第二天感冒了总是流鼻涕，你用抽纸的速度可赶得上砍完一片小树苗的。

你送的围巾我收到了，红围巾，很温暖，谢谢。红色是一种炙热而富有生命力的颜色，我的星座运程书上是这样说的，那天红色是我的幸运色。结果当天我戴着你的围巾出门就摔了一跤，你说我衰不衰。不过随着天气变暖，盛冈的人们都穿起了春装，你送我的红围巾不久就藏居纳柜之中了。

依旧每天会在灰白色的清晨中醒来，看着窗边梧桐树冒出的新芽，心情会莫名的畅快起来。然后起床洗漱，处理好功课和着装，在阳台上给清新的苜蓿草和仙人掌浇水，一点点，等候着天空重新变得澄澈和明亮起来。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作家说过：“在天亮以前，盛冈是一个乌云瘴气像是被雾霾笼罩的城市；在天亮以后，盛冈是一个破碎的水晶球，透明的，像看不见空气中的尘埃。”果真是这样，光线一点一点从云层中射出来，带着点宜人的温度，轻飘飘的。

当天完全亮了的时候，母亲带着点恼人的起床气来到厨房，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碰撞像是要发生世界大战。然后早餐是一成不变的牛奶与三明治，然后我带着妈妈准备的便当骑自行车去上学，风和煦的吹过感觉很温暖。

祈爱子，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社团，每天射箭早晚各一次，渐渐地我离红心靶越来越近了。心里唯一遗憾的是，下星期举办的社团大会，会有我们的训练成果，祈爱子看不到呢。

怀念我们在一起看樱花的时候，烂漫至极；

怀念一起在球场草地上撞击的易拉罐瓶，口味是咖啡和橘子汁；

怀念你在我生日时画的那幅画叫做《布拉格城》，被我在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很抱歉。

祈爱子，想起你在徐徐清风中被翩跹吹起的裙角，你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摆动的样子，笑起来的灿若星子，总是会觉得很失落，我们之间，隔着三百多个站点和无数个红绿灯。

但，祈爱子。

你要知道，我在盛冈生活的很好，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一定要幸福。你要知道，在距离鹿儿岛3600多千米的地方，有一个叫藤野树的的人，会永远支持着凉田祈爱子的。

藤野树于盛冈”

“希望哪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那是一位中国作家写过的一句话，每次想起眼泪就会大颗大颗掉下来。

（三）

我是山本花音，暗恋隔壁班的藤野树两年多了。

初见他是在学校操场上，那时藤野君很喜欢踢足球，爱穿浅色的球衫和白色的裤子，干净的像漫画里的人物。听说他课间不是在球场就是在睡觉时，我越来越爱坐在足球草地上看他踢球了。

不知为什么，在跑道外30米梧桐树底下看书的我会被飞来横祸的足球撞个正着，紧接着一阵头晖目眩，藤野君摸着脑袋走过来，声音歉意十足又十分无辜：“对不起了，当时同伴推了一把，没想到会飞的这么远……”我浅浅笑着说没事，几十秒钟后才看清他的脸，他的刘海有点长，长的有点遮住了眼，眼睛很漂亮，外加星眉剑目，浅色的球衫衬得他格外清爽，记忆中的藤野君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那么好看。

他说：我叫藤野树，一年三班。

我说：一年二班，山本花音。

他又说：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喝饮料。

我点头说好。

然后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因为同路，我们经常一起回家，不过藤野君社团活动会弄得比较晚，我总是在教室人差不多走光的时候才离开。我有时也会去他们社团闲逛，看着藤野君抽箭，拉弓，射箭，中靶的样子，动作行云流水时，会痴痴望很久。傍晚五点半时，一起骑自行车回家。

当途中遇上学生超市时，藤野君会带我进去，走到饮料贩卖柜前在左区第三排踌躇一下，拉下一瓶罐装咖啡离去。他从来不会等我，准确的说是他从来不会看着我选好后帮我领一下袋子或等我付完钱。他很喜欢罐装咖啡，总是同一品牌，同一口味，统一包装，高中三年从来没变过。

每次他坐在单车上等我时，总会拿出手机发邮件，有时一条信息他会反反复复看很多遍，有时是面无表情，有时略皱眉，有时会小，不过那笑容是平日里我从未见过的，又漂亮又落拓，犹如泉水汩汩流过破碎的流年。我很害怕他低头发信息时微微颔首略略锁眉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很寂寞。

与藤野君回家时，我总在想，如果我和狗一样有毛茸茸的长尾巴，肯定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乱摇个不停，一边为自己不是狗而庆幸，一边忍不住责管自己的愚蠢。其实，我很矛盾，连我山本花音自己都嘲笑那个懦弱的自己。

几天后台风过境，岛上渐渐凉了起来，摇动甘蔗的风中，带着燥热的夏风，天空变得更加高远，云的轮廓也柔和起来。

其实近期的我有些沮丧，因为，姐姐教我的冲浪，以及最重要那个人做的事，我都没有做好。

“山本，你会考哪里的大学呢？”我们坐在山丘上，藤野曾这样问过我。其实我一直都有注意到，藤野从来都只念我的姓，而不会向身旁的好友一样，叫我花音。我清楚的看着一束红光从远处白虹贯日般驶过，缓慢地穿过辽阔的地平线，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好厉害，听说这艘航空母舰时速五公里呢，会用这速度一直开到南种子的发射场。”

我看到藤野君眼里的光愈来愈亮：“听说会飞离宇宙的太阳系，时隔多年，今年终于要发射了。”

“恩。”

随着红光的消失，天空又变成了静谧的钴蓝色，远处嘹亮的鸣蛙声席卷而来。

“藤野，你觉得什么是梦想呢？”

他的眸子仿佛镶嵌在天空中，亮亮的，闪闪的。他说：

“梦想只是一段让人无法想的孤独旅程，在那幽深的黑暗之中，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前进，哪怕是一个氢原子都难得一遇，只是一心探求与那存在于无尽深渊中的宇宙真理，而我们以后将会去哪里，会做什么，我们将不得而知。我只是认为，尽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让将来的我不后悔就行了。”

那夜，我久久难眠。

尽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让将来的自己不后悔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亮了。

（四）

当我领取完东京大学通知书后的第二天，藤野终于来鹿儿岛了，是坐电车来的。凌晨五点从电话中蒙蒙地传出藤野的声音，于是六点我开始站在电车看台等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的天很蓝，像纸幅经过蓝墨水洗涤过一样，白云在空中飘飘悠悠。这样美好的季节，不料还有蒲公英在飞，洁白而柔软。

清晨站在看台的人很少，仿佛被裹在雾中，阳光进不来，大雾散不开，我裹紧了大衣，看着嘴里哈出的白气渐渐消失。没错，是冬天了，我们的一切都没有白费，我们终于都考上了东大。

电车缓缓驶来，伴随着尖锐的汽笛声。

30秒后，电车停止。31秒后，电车门打开。

36秒，我不由得缓缓将闭合的眼睁开，藤野出现在我面前。

藤野高了许多，瘦了许多，棕色的发还是软软的。“祈爱子！”他挥手叫着我的名字，笑起来，明眸皓齿的，像棵挺拔的白杨，特别精神。

我走近他，他不由分说给了我一个熊抱，用力的，很紧地镶在怀中，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很久，没有说话。

“熊抱是思念对方很久表示重逢的动作不是么？”

“恩。”他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独特属于他的味道。

“坐这么久的电车，一定很饿吧。”“我带你去吃拉面。”

是小时候我和祈爱子最喜欢的那一家店，一切都仿佛是三年前的样子，店前的招牌还是老样子，店里的人任是多得摩肩接踵，等了很久才腾出两个位子。

祈爱子大方地挽起袖子坐下来：“亦翔叔，两碗乌冬面，少汤加个蛋。”

“好咧。”又是熟悉而充满热情的声音回应。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上来了，店主看到我，大大咧咧地挠挠头：“咦，小伙子，我怎么看着你面熟呢？”

祈爱子讪讪的抬起头：“亦翔叔，你这记性怕是把阿树给忘了呢，小时候和我一起经常来你这蹭饭吃，三年前搬走的那个！”

“哟，阿树你小子长这么高没认出来啊，我还以为是祈爱子的小男朋友呢。”亦翔叔一边洪亮的大笑，一边用手拍着我的背。

“亦翔叔，您店里的生意可是更好了啊。”

“哈哈哈……”

在这家狭小而温暖的拉面馆里，让我嗅到了一种叫做流年的味道。熟悉的古街长巷，朴实动人的民族歌谣，布满吊兰的阁楼，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的麻雀，随遇而安的蒲公英，以及热情大叔的拉面，都是十五年来我遗留在这里的，最纯真的记忆。

晚上我住在我十五岁之前所居住的房子里，因为祈爱子的妈妈又一直帮忙交房租，祈爱子一直帮忙打扫的缘故，这栋房子一直没有被卖掉，一切设施都很完善，连热水器都能用。

洗完澡之后我坐在床上发呆，看见隔着两面墙和一条巷能看到祈爱子房间里的光亮，突然想起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有祈爱子的支持，陪伴，真的很幸福。

因为距着300多个站点和无数个红绿灯。

我很少去看她，甚至在盛冈一星期挤不出18个小时去找她，如果乘坐航空将会花掉我半个月的生活费。来来往往，车费已是个负担。

高二那段时间，我收到了祈爱子的成绩，只是平时模拟考的分数，却令我非常焦虑，我开始每天晚上做大量的习题，因为喝浓度太高的咖啡导致了失眠。当时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想我们还要分隔两地，所以从高二下期起我也能够拿到漂亮的分数和每年的奖学金。

所以早上起来看到祈爱子在帮我做早饭的时候，厨房里的热水壶冒出大片大片的白气，桌子上凝成水珠的温水杯，都在向我宣告着，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由衷的因房子里温存的一切感到快乐。

藤野还是去了东京，和他心爱的女孩一起。我留在了本地上市里的短期大学。

去年春天，他回来了一次，来收拾高中时期的一些西杂用品，我帮他整理。他的房间很整洁，没有像其他男生一样墙上满是足球明星的海报，也没有四处乱扔的袜子和T恤。

因为房间不大，打开窗户有阳光射进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若隐若现。

收拾书橱的时候，我愣住了很久，最底下一层满满当当方得几乎全是信，卡其色的信封上，右下角的名字全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一个叫做凉田祈爱子的女孩，收信人，都是藤野树。

藤野说，那是他离开鹿儿岛之后她的所有信，一共有58封。

听完后，我背对着藤野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地上。

窗外正是四月春光，阳光温柔得让人想流泪。

多么嫩绿的枝丫，它在空气中摇摆，它单纯的让人想要流泪。

窗外的樱花，烂漫的盛开着，蜜蜂在它柔软的花瓣上舞蹈。

它们幸福的让人想要流泪。

是的，一定是这些原因。

不然为什么，我会流下这么多这么多眼泪。

而心中像撕裂了一样难受，我永远不可否认的是，在信的美好时代，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爱情，那么美，像樱花一样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