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声声慢》
此词为何能被称为千古第一悲情之词?且听我叙来:
从词作本身看,有七悲:
一悲寻觅无果。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个人只有在内心失落的时候才寻寻觅觅的,丢了东西只会说寻觅就可以了。寻觅的结果是冷清的,这冷清,非但只环境之清,更有心情之凄清。寻觅的最终是凄凄惨惨戚戚。可以想象一个画面,一个女子恍恍惚惚地寻觅着,寂寞着,伤悲着……
二悲物侯多变。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暖便暖吧,寒便寒了,偏偏乍暖还寒,天气变,季节变,家国变,心情变…愈来愈寒,能无悲乎?
三悲酒难消愁。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在曾经的岁月里,还可借杯小酒解解相思之愁。如今,这愁已经浓得化不开了,何况是清酒?是黄昏?是疾风?能无悲乎?
四悲物是人非。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雁儿飞来了,曾经云中寄锦书,雁字回首,月满西楼。今日看来,雁还是那只雁,人早已不再。物是人非事事休啊,能无悲乎?
五悲年华易逝。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那是怎样的黄花?满地、堆积、憔悴,憔悴得仅是花吗?都不堪去摘了,惹不起任何怜爱了,人呢?曾经的爱情已逝,追求的爱情无果,一切都如昨日黄花令人嗟叹,能无悲乎?
六悲孤单寂寞。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人在情感固执一处时,会觉得时光是扭曲的。怎能挨到黑呢?无人陪伴,无人温暖,只有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寞,慢慢地笼罩住全部身心,能无悲乎?
七悲秋风冷雨。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愁,是离人心上秋。这深秋!黄昏,梧桐雨,一叶叶,一声声,点滴到天明啊。点点滴滴,哪里是雨,分明就是伊人泪!这次第,能无悲乎?
从词人自身经历来看,又有五悲:
一悲山河沦陷。“欲将血泪寄山河",女儿身,亦怀天下志。何况这河山江山破碎,更和一己命运紧紧相连。能无悲乎?
二悲夫妻永别。一个是妙龄才女,一个是翩翩少年。若说没奇缘,今生如何能遇见?赵明诚和李清照,真真是金玉良缘。然而,快乐的时光永远是短暂的。昔日恋人今日阴阳两隔,能无悲乎?
三悲知己难觅。金石录的编著,漱玉词的流传,隔着时空,都让人叹为观止。茫茫人海,寻寻觅觅,能有几人真正懂得?面对这份超越时空的孤独,能无悲乎?
四悲遇人不淑。人渣在哪个年代都有。纵然是才女,也会被带着面具的无赖所蒙蔽。赵明诚死后,李清照改嫁张汝舟。为了抢占李清照的钱财,张汝舟对其拳打脚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看清张汝舟嘴脸的李清照,不惜自身入狱,把人渣告上了法庭,解除婚姻关系。但纵然如此,想起来必然如吞只苍蝇一样恶心,能无悲乎?
五悲价值难图。李清照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到头来却落得个报国无门,情无所托。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连十岁小女孩都对她说:“词藻非女子事也!”真让人倒抽一阵凉气,能无悲乎?
诗人之愁绪是沉重、哀痛乃至于凄厉的,是融合了家国之思、孀居之悲、沦落之苦的泣血之作。
身为一位女子,李清照何其不幸;作为一名诗人,她又何其伟大!苦难不停地擦试着李清照的艺术灵魂,这些经历像重物一样压在她生命的弹簧上,但它们不能压垮李清照,相反,苦难越重,艺术的灵魂飞得越高。
“愁”是离人心上秋!“悲”是非心!一片落叶,一声雁叫,一滴秋雨,一柄青灯,在“非心”的情绪之下,都有着化不开的情。
每一次读这首词,都如听阶前滴雨,长天雁鸣;看梧桐落叶,昏黄孤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