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和母亲随转业的父亲从农村来到武汉,那个年代城市户籍管理非常严格,鲜有和祖辈同住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父母自己照顾孩子,祖辈们即使来也只会小住一段时间,而我们家只有外婆来小住过两段时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让我体会到了祖辈对孙辈的宠爱,想起她就会有一种温暖在心头漾起。
记忆中外婆个子高、清瘦、背有点驼,穿着一件斜襟青衣布衫,裤管宽大裤脚用布扎住,有点像现在的灯笼裤,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并用黑色纱网罩着,裹着小脚的她走起路来呈外八字,有点慢、有点摇晃。
外婆很爱笑,有时只因别人放了一个屁,都会笑上好一阵,她沙哑又温和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她笑起来时,我们常常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可能是她很爱笑的原因吧,白净的脸上被她笑满皱纹,眉眼都被她笑得细长了,身子也被她笑弯了。
外婆真诚、善良、温和、慈祥,从来不讲大道理、不批评人。她第一次来时,我两岁左右,当时我们家住在学生宿舍一楼右边倒数第二间,宿舍房间的门都一样,她找不到家门站在窗前喊我,让我引她进房来,我当时觉得她是大人居然找不到门特别可乐,在窗边不停地笑着不给她引路,正好母亲回来看到这一幕,严厉地批评我,外婆笑着跟母亲解释我们俩在藏猫玩呢!
然后她把我带到外面的草地上捉蚂蚱,捉到的蚂蚱用狗尾巴草串起来,我太小不会逮就让外婆背着我捉,我一手拿着串起来的蚂蚱,一手搂着外婆的脖子,在她背上随着捉蚂蚱的动作颠簸起伏无比快活。真是因为如此的开心,才让我有了这样的记忆。
外婆第二次来时,我八岁左右,当时对死亡有些好奇、有些担心,因怕受到训斥不敢问父母,正好外婆来了,于是我问她:“外婆,你怕不怕死啊?”外婆没有觉得我的话奇怪,笑着说:“我害怕呀!”, “你这么大年纪也怕死啊?我以为只有小孩子怕呢!” 我惊奇外婆的回答,外婆说:“人老了更害怕死呢!你看我从来不过生日,就是想让阎王爷把我忘记了,让我多活几年,如果过生日就会提醒阎王爷了。”外婆用她真诚朴实的语言,回答了这个久压在我心里的问题,让幼年的我对死亡这个问题释然了,原来每个人都害怕死亡,不是只有我,既然大家都一样,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了。
外婆九十二岁时离开了我们,现在已经四年多了。她走的第二天,我回老家给她送行,我摸着她冰凉的手,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告诉她,不要担心,我们会好好生活,终有一天会去陪她。下葬那天,亲人们披麻带孝,哭喊着用棍捣着地,一步一叩首,那个场景我居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想也许外婆希望我们笑着为她送行吧!
外婆一生,中年丧夫、长女,其间还夭折过几个孩子,母亲是现在的老大,她一个小脚的女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愁苦让她学会了抽烟,劳累压弯了她的脊背,但这一切没有压倒她乐观的精神,温良贤德乐观的她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她也永远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