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专栏小说家,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供稿,稿费只够温饱。
那阵子里我暂时租住在一个老小区的三楼。郁郁葱葱的大树遍布在小区的各个地方,夏天的时候炎热的太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厚厚的树冠,只能投下斑驳的光点随着风轻轻晃动。
我所住的三楼刚好在树冠底下,我喜欢把窗户打开,让凉爽的风吹进来,享受夏天的嘤嘤蝉鸣,小孩子在小区里跳绳嬉戏的欢快声响,仿佛把我带到我的童年。
但是由于这是个老小区的关系,没有物业,更没有保安,我不得不在睡觉以及出门的时候紧锁窗门。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经常因为想不出剧情构思而出门采风放松,也因此经常碰见这栋楼里的邻居们。
这栋楼总共就只有六层,邻里间非常熟识,就如同北京四合院的和睦氛围。当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对门的李婆婆就热情地登门拜访,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抗拒,但一想到我需要时时刻刻注意采风挖掘写作素材,也就忍耐了下来,一来二去,反而还跟李婆婆关系越来越热络。
“小陈你是个大作家啊,出息啊,我家二狗就不争气,以前就不爱学习,现在只能当个二混子。”她总是这样说。
“过奖了李婆婆,我离大作家还差得远呢。”我笑着回答。
但李婆婆说归说,她还是很喜欢二狗的,毕竟亲儿子,每次二狗回来看她,她总是把特意炖的鸡汤分我一小锅。
02
住在一楼的只有一个姓刘的中年男子,是比我早两年搬来的住户。我习惯礼貌地叫他刘师傅,他留着极短的板寸,总是穿一件洗的不怎么干净的衬衣,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起来也还老实。
我并不太清楚刘师傅是做什么工作的,偶尔的一次搭话间,他说他在队上工作,其他并不想多说。
我思考了好一会儿队上是什么难道是部队?但刘师傅身材瘦削,举止随便,并不像一个当兵的。
“所以是一个人住?”我问。
“一个人住惯了,也没有老婆。”他的手心在皱巴巴的白色衬衣上飞快擦了擦,嘴角扯出个僵硬的微笑。
有时候刘师傅喜欢蹲在楼前的台阶上抽烟,烟雾缭绕,地上有一堆烟屁股。这时候的他脸上总带着难以言说的一种忧郁和愤怒。
某天,刘师傅见着我采风遛弯回来,轻轻弹了弹烟灰,犹豫了一会,问我:“回来了啊?”
“是啊。”我平常地回答,但他只是古怪地看着我,又把目光移开,看着地面。
“晚上睡得还好吗?”
“还行吧。”
刘师傅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还对着我笑了下。我倒有些诧异,因为这是刘师傅第一次主动和我搭话。
我下意识摸了摸眼袋,昨天晚上我熬夜赶稿,的确很晚才睡,大概是熬到了凌晨两三点,也许今晚我真的该早睡了。
03
“一楼那个男的?我觉得你最好跟他保持点距离比较好。”李婆婆曾经跟我这么说。
那时候我在打听这楼里住户的八卦消息,李婆婆又刚好略知一二,她也很乐得跟我摆谈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在说到刘师傅的时候,李婆婆表现出来了明显的嫌弃
“那个男的一看就是个二混子。”她说,“肯定不干好事。”
“二狗你也是这么说他的。”我好笑地边喝水边说。
“二狗不一样,你不能这么比。”李婆婆声音小了下去,又自个儿咕哝了两句,然后继续说,“你没看到那个男的么,那双眼睛,鸡贼得很!”
我想到李婆婆是老观念,可能觉得刘师傅不是她心目中的正经人才会这么说的吧。
这天晚上,我在键盘上敲完这一天连载的份。喝了口杯里早就冷了的开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头伸出窗外猛吸了口新鲜空气,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刘师傅站在楼下,昏黄的灯泡坚挺地亮着,却依然让刘师傅的半边面庞隐藏在黑暗中,角度问题我也不知道刘师傅是什么表情,他手里拿着手机,不时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我回头看了眼床头的闹钟,时针刚刚转过凌晨两点,屋外连虫鸣都消失在夜里,刚好依稀听得见刘师傅愠怒的腔调说着“他妈的货没了”、“必须处理掉”和“没人看见”等没来头的话。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之前刘师傅的话:“晚上睡得还好吗?”
如果刘师傅是在晚上干些“必须处理掉”而且“没人看见”的事情,但又发现我房间亮着灯,而他是害怕被我无意中看到才问我的话……
我一个激灵,感到头皮有些发麻,就连忙去厕所洗了把脸,准备直接躺下睡不再多想,同时暗骂着自己联想太丰富。
但我又忍不住,再凑到窗户边上往下望,正好看到的是刘师傅提着两麻布袋离开小区,那两个袋子在刘师傅的手中看起来沉甸甸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全是扭曲交织的阴影。
04
我没睡好,躺在床上隐隐听到墙里面传来微弱的敲打声,那点点声响如同从别人的梦里孕育而出,又钻进了我自己的梦里。
我盯着天花板判断声音的位置,敲打声断断续续,直至完全消失只剩我自己的心跳声,直至我自己也困得睡了过去。
隔天我顶着一双睡肿的眼睛下了楼,看到刘师傅还是老样子蹲在台阶上抽烟,他的衬衫似乎变得更加皱巴巴的了,白色上沾染了泥色,不知道是从哪个坑里滚了一遍。
他看到了我,朝我抬了抬手里的烟嘴当作打招呼,好像并没有看到我明显代表没睡好的眼睛。
“等会儿我要去队上干活。”他简短地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然后问他,“辛苦吗?”
“将将就就。”他将烟屁股扔到了地上,残余的烟雾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升到了半空。我往他房间大门未关严的门缝偷瞄进去,屋里并没有看见昨晚的麻布袋。
此后刘师傅再也没有在凌晨出现在楼下,这件事也很快就被我忘在了脑后。
我继续熬夜精修着我的小说,认真冥思苦想着文章里的遣词用句,实在想不出由头的时候就走到窗边呼吸空气。
直到某天又看到了刘师傅,他和一个陌生女子一起走到楼下,那身刻意暴露又显得廉价落伍的超短裙装扮证实她是个风尘女子。
女子在刘师傅的身后站着等他开门,然后跟着刘师傅进了屋。
这次偶然的目睹之后,我反而感到轻松了一些,想到刘师傅单身多年只能选择这样解决性生活,不禁感到一丝丝同情与悲伤。
那晚我又听到了敲打声,这次比上一次更加的微弱,持续时间却更长,在这样的深夜里却像是埋没在墙隙里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战鼓一样富有韵律。咚,咚,咚……战鼓如同心跳,成为了我的催眠曲。
05
为什么一个男人在下雨的晚上会提着行李箱进进出出公寓三次呢?
这是希区柯克导演的电影《后窗》里的台词,我一直都很喜欢这部电影,它满足了我的窥私欲,它揭露的真相又让我感到恐怖。
当我想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在警察将刘师傅押上警车,并从刘师傅的家里救出了好几个女性的时候。没过多久,警察就挨家挨户做笔录,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我从警察与邻居的只言片语与事后媒体的报道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时,那些真相才让我虎躯一震。
刘师傅本来在市质监稽查大队工作,他不是公务员,就做些内勤,因为某些原因被辞退了才想到了这条邪路。
他有老婆,还有个一岁多点的孩子,两年前他对老婆谎称换了个经常出差的工作,租下了这个小区一楼的房子,偷偷挖了条深达六米的地道。
他和另外的共犯将这些绑架来的女性关在家中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强迫她们裸聊卖淫,毒打甚至杀掉那些想反抗的。
近期地道中的铁门坏了,有个受害女子想趁机逃跑被发现,却被刘师傅残忍杀害。而到这时为止,刘师傅杀掉的女子早就不止这一个,但尸体已经被刘师傅分尸转移到了别处。
如果不是有个女子在被他带出去卖淫时悄悄报了警,刘师傅还不知道会逍遥法外多久。
之后李婆婆和我说起这件事时,我都感到头皮发麻,恶心的感觉堵在喉咙里挥之不去。
“我早就说过他不是好人了。”李婆婆捶胸顿足地说。
刘师傅在我的噩梦里占据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蹲在台阶上投下的恶魔之影,擦着手心里的汗费尽心机编织的谎言,满地的烟屁股幻化成蚁蛆,他提着淌血的麻布袋渐渐远去,以及墙里的敲打声,也许就是他在毒打人时头颅砸地的声音。
她的尖叫被隔绝在地道的铁门后,她流下的眼泪浸润进地道漆黑的泥土里,她被其他同是被关进来却早已经忘记反抗的女子合伙绑了起来,绳索勒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她窒息而死,她的生命被切割成数份塞进麻布袋里。
她终于重新获得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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