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原名叫夏小梅。
叫夏小梅的时候她还是那个爽快热辣的成都妹子。
敢爱敢恨,洒脱自在,和闺蜜穿着拖鞋把过来搭讪的帅气小哥哥撩得脸红心跳。
叫夏生的时候她在厦门中山路因为想念成都的火锅和串串哭得撕心裂肺,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我问过她为什么要改名字,觉得夏小梅这名字也挺可爱的。
她甩过来一个白眼:瓜儿晓不晓得啥子叫时尚。
然后在我无奈的沉默里问我听没听过一个叫“秋雁夏生”的故事。
我摇头。
她说:在北方有一片湖泊大泽,生活着一群大雁,它们中有一些大雁和其他的大雁不太一样,因为它们总是在秋天才会破壳,而且翅膀生来就比别的大雁短小,冬天飞不出这片湖泊,没有办法像其他的大雁一样去南方过冬。
但是只要熬过那个冬天,它们在第二年的夏天就会以几倍于普通大雁的速度成长,翅膀会比普通的大雁更加结实有力,并且成为新的头雁,带领雁群在下一个冬天飞越湖泽前往南方。
2014年,夏小梅母亲去世,父亲续弦,她一气之下辍学跑到北京,认识了大她8岁的重庆男孩岳扬。
他们从北京胡同的无证餐饮小贩做到有两家火锅店,用了4年的时间。
两人平时最爱去一家叫“四川人家”的抄手店。
无论是谁过生日,或有什么需要庆祝的事情,又或者有什么伤心难过的遭遇,他们都会一起去那家抄手店点一碗红油抄手,一碗抄手十二个,从来不多,从来不少。
宽裕的时候就一人一碗再加一个荷包蛋,困难的时候就两个人一碗,岳扬吃五个,夏小梅吃七个,然后两人一人一口把汤喝到见底。
刚开始卖小吃是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和城管打游击,每天回到住的地下室倒头就睡。
夏小梅说那段时间很神奇,以前一个星期至少要买两套衣服的她,那时两套衣服可以过完一整年。
也许是真的太幸苦,岳扬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喝醉的时候总是拉着夏小梅的手呢喃:快点长大!
夏小梅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每次都紧紧抱着岳扬说她已经长大了。
然后喝醉的岳扬就会哭,夏小梅就陪着他哭。
她说岳扬就好像她生命里的太阳,因为有他,她才不至于在那段流浪的寒冬里崩溃。
所以她拼命的赚钱,除了他们的小吃车,最多的时候她一天打三份工,累的崩溃的时候就躲到岳扬怀里哭。
也不是没有想过回成都找自己的父亲,可是岳扬似乎很排斥成都这座城市,所以每一次也就说说就过了。
2016年底,他们有了第一家火锅店,面积很小,房租很贵,但是却让他们如若重生了一般兴奋,也因为有了这家店,岳扬终于彻底把酗酒的习惯戒掉了。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这是岳扬经常会说的话。
2018年初,他们的第二家火锅店正式开业,位置很好,面积也大,服务员不再只有他们两个。
那年夏小梅22岁,岳扬30岁,他30岁那天,夏小梅穿着白色的纱裙,忽视周围怪异的目光,约岳扬到“四川人家”庆祝。
岳扬到了抄手店,看到夏小梅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问她是受什么刺激了,穿成这样来吃抄手。
夏小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了一碗红油抄手,然后推到岳扬面前让他快吃。
“你不吃吗?”岳扬问。
“不吃,一会儿还有更重要的事。”夏小梅神秘的眨眨眼。
岳扬只是宠溺的笑笑。
一碗抄手很快吃完了,岳扬看着夏小梅:“说吧,要送什么礼物给我?”
夏小梅笑了,从包里拿出一只红色的礼盒,推到岳扬面前,岳扬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铂金镶钻的戒指,岳扬呆住了。
夏小梅站起来把手伸了过去:“岳扬先生,娶我吧。”
岳扬拿着戒指,抬头看着夏小梅,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仿佛大海中溺水的孩子一般无助挣扎。
周围起起伏伏的起哄声,丝毫没有灌进两个人的耳朵。
夏小梅固执的把手伸在岳扬面前,等着这个男人为她戴上那枚戒指。
岳扬慢慢合上了礼盒,看着夏小梅:“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
夏小梅坐了下来,偏头对着岳扬笑,问:“给我个理由?”
岳扬沉默。
时间很短,但是对于夏小梅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这么漫长,周围看戏的人也识相的低头吃自己的东西,但是眼神还是忍不住的往这个方向看。
最后夏小梅对着岳扬骂了一句“混蛋”,对着周围看戏的人吼了一句:看个屁啊!就离开了抄手店,岳扬没有追出去,他就这么沉默的低头坐在那。
在北京二环走了一夜的夏小梅第二天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就再也没见过岳扬。
她没有去找岳扬,把火锅店转手以后带着这几年的积蓄离开了北京,她把名字改成夏生,没有回成都,而是一个人到了厦门。
她说他们曾经去过一次海南,第一次看见大海,她就爱上了大海。
她对岳扬说过,以后她要在海边盖一所房子,在房子后面种满百合,要体会一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
我和她坐在鼓浪屿的海滩上看着船向远处驶去,分不清是入了深海还是上了云端。
我问她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吗?
她从包里翻出了一封信递给我示意我打开。
信封已经磨损的有些不堪入目,我动作很轻,怕我力气用大它就直接化成飞灰。
看完信,我有些惊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我回到家,就只有这封信躺在茶几上。”夏生伸了个懒腰,淡淡的笑着。
“他一直以为他瞒得很好,其实这个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就在认识他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便签纸,纸上的字俊秀漂亮,但是却字字力透纸背。
“我可以去自首了。”
这就是纸上唯一的一句话,而照片上是一辆黑色的丰田车,车旁站着一个男孩,穿着白色的背心,笑容灿烂,是个很秀气的男孩,和他写的字一样好看。
2014年3月18号晚上,当时还是夏小梅的夏生和母亲因为一点琐事大吵了一架,气愤之下离家跑去朋友家借宿,还关掉了手机,不想让家人找到。
第二天,当她打开手机的时候收到了数不清的消息提醒,家里的人疯了一样给她打电话发消息。
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夏小梅的母亲已经离开了。
一场车祸,带走了出去找她的母亲年轻的生命。
而司机,驾车逃逸。那辆车就是一辆黑色的丰田汽车。
“妈妈走了之后,爸爸找了一个女人,我忍受不了那个女人堂而皇之的享受着原本属于我母亲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因为自责。”她看着我说,“只要呆在那,我就会想妈妈是因我而死。”
岳扬因为害怕选择肇事逃逸,因为愧疚一直关注着失去母亲的夏小梅。为了逃避调查和减轻愧疚,他一路跟着夏小梅到了北京,然后制造机会与夏小梅相遇,并且照顾她。
岳扬当然不是他的真名,而夏小梅知道岳扬是谁也完全是因为一个意外。
她想过要举报他,可是每次到警局门口她又退缩了。
那个时候,岳扬已经是她生命里的太阳,她很害怕,她怕自己没有了岳扬,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彻底崩溃。
所以她选择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
她确实爱上了他,所以她决定让他用一辈子来赎罪。
只不过在最后,岳扬依旧没有能够走出那片沼泽,他没办法怀着这个秘密和愧疚去跟她结婚,他不想骗她一辈子。
所以他在最后决定离开她,并且去接受他应该接受的惩罚。
成为了头雁的秋雁,会带领雁群飞过那片辽阔的湖泽,前往遥远的南方越冬,然后在春天到来返回北境湖泽以后死去。
这就是秋雁夏生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
我不明白夏生讲的这个故事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也没弄懂在这个故事里的秋雁是指她自己还是指岳扬。
我以前读过一句话,现在已经忘了是在哪看到的,写的是: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说的是如果深情因为不平等的付出而酿成了畸形的爱,那么毁灭则是对情深之人最终的惩罚。
爱情似乎从来就只能是爱情,就是看见你我就会欣喜,发自内心不掺杂一粒灰尘的开心,就好像沙漠里开出了一朵花般神奇。
一旦爱情不再只是爱情,那么总会有什么缺憾在不留神的时候发生。
夏生告诉我,她在鼓浪屿朝着大海的方向开了一家民宿,而且在房子后面种满了百合。
每天太阳从海上升起的时候,百合花香就会弥漫整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