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很多关于外婆的事情,但好像从未提起过你。
关于你的一切,我是陌生和模糊的,我只记得你喜欢穿大衣戴礼帽,骑着一辆上海牌自行车,还有大鼓书,你最喜欢的娱乐方式。
我记得你走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们一家人挤在门口的一张编织床上,一个自称来自你村的人告诉母亲你离开的消息,然后,母亲嚎啕大哭……
其实,在你离开的前一天,我还是见过你的,还吃着你买给自己的苹果。
那一天大家都忙着收割小麦,因为预报说第二天有雨。你骑车自行车来,带着那个你经常拿的包,包里装了苹果。后来听母亲说,你来是和母亲道别的,说着一些“胡话”,母亲没有在意。你没有留在家里吃饭,说是还要到我二姨家看看,大姨家远,就不去了。后来听二姨说,你到她那也说了同样的胡话,只是大家都很忙,都没有在意。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那一天,有一个人把你的话当真,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离开?
母亲说你最疼她,总是放心不下她,几乎每隔几天都要来一趟我家,来看看母亲,来看看我们。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们,还不懂得感恩,等我们想要报恩的时候,已经晚了。
关于你走那天,有很多传言,有人说撞鬼,有人说撞邪,稀奇百怪,反正就是极少有人相信你会平白无故的走。据说那天有人听到你的喊叫,后来大家都猜测,那是你吃苹果和老鼠药把肠胃都弄坏了,忍不住叫的……
我无法想象你承受的痛苦,我也无法理解你的行为,如果早一点懂事,该多好……
我记得你喜欢听大鼓书,每天都拿着收音机放上几遍,有时你还会跟着唱起来;我记得有人喊你王员外,好像是你以前真的是员外;我记得你很注意个人的仪容,每天都整整齐齐的;我还记得,你很喜欢大衣戴礼帽,好像记忆中你没有穿过其他样式的衣服。
我不记得你打骂我,也不记得你打骂过别人,可能那时候年纪小,可能你一生中确实如此。
关于你的事情,后来外婆也和我说过一些。她说你以前是钢铁厂工人,但由于一些原因(我已经记不得了)你从钢铁厂回来过年就没有去上班了,那时候人家还来找过你,只是你最后都没去。她说你有段时间,迷上了赌博,把家里输的一干二净,就连她刚刚纳的鞋底儿也被人家拿了去,外婆说她那段时间恨透你了,觉得你不务正业,可是后来你慢慢变了,又变回那个顶天立地的顶梁柱了。她说你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她说你是脑子有病自己想不开,她还骂你混蛋,但骂着骂着她就哭了。
母亲也提起过你几次,特别是在和父亲生气的时候,说如果你在世,绝对会站在她这边说父亲的不是,母亲好多次坐在门口向南望去,哭着喊你。二姨也说起过你几次,说有次梦见你,看你一瘸一拐的,你告诉她自从去了趟城里就变成这样了,她还猜测是因为当时骨灰少捡了几块……
好像时间久了,我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你的样子了,以前还能想起一点儿,现在彻底模糊掉了。好可怕,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就这样彻底的消失了……
我不确定再过十年,二十年亦或是一百年,这世上是否还有人能记得你的样子,想起你的名字,我只能写下这一点记忆,哪怕模糊一点,残缺一点,凌乱一点,但至少,还能提醒别人,这世上曾经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