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万事,都讲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于人是这样,于物亦然。
二月兰于我也是如此。来到苏州也有十五年了,东园护城河边废旧城墙堆上的那一片二月兰,当是早就见过,但真正引起我的注意的,还是最近一两年的事。也许是最近这两年生活清闲了些,有了留意身边事物的闲心,不像刚来那几年,整天为生活奔波,来去匆匆,都没有时间看一看身旁左近的花花草草。
苏州东园那里的老动物园已经在前几年整体搬迁到石湖边上的上方山上去了。孩子小的时候,常带孩子去东园那儿的老动物园,那离我住的地方只有几分钟的车程。那些看里,那一片二月兰和动物园隔着一条河,近在咫尺,虽也去过那地方,但可能是时间的不对或者是没有留心,总之是没有注意到。后来,孩子大了,动物园也搬走了。原来的动物园已变成了一座公园,而那片二月兰的地方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化,推想起来,二月兰也肯定是年年如斯,只是没有注意到,在我的世界里,便也是不存在了。
从注意到那片二月兰开始,每年的早春二月,心里都会惦记着那片二月兰。在春风初来的时刻,会迫不及待地和妻子一起去看看二月兰开了没有。妻子于二月兰,比我更是喜欢。于是,每看早春二月的去看那一片二月兰,成了我们必然的一件寻春踏青的乐事。
正因为生活中有了这片二月兰,当我读到季羡林先生的这篇有名的文章《二月兰》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老朋友一样的欢喜,因而,读起来也就格外的亲切。
季羡林先生和二月兰的相识相伴,时间远比我早得多和长得多,几十年的岁月,几十年的观感,才凝成这样一篇情真意切韵味深长的文章,对人生对生活,从这篇文章中可以收获很多,值得一读再读。
是二月兰引起了季羡林对前尘往事的回忆。季老在北大的燕园里住了四十多年,起初也没怎么留意这二月兰。我想也是缘分未到吧!有朝一日,当这种花闯进了季羡林的眼中心中之后,那此纷纭地和这些花在关的回忆就如滔滔流水般涌了出来:那拿着一把小铲,带着一个黑书包,在二月兰旁边的青草丛中搜挖荠菜的老祖和那餐桌上弥漫着清香的荠菜馄饨;那从二月兰畔匆匆忙忙离去的婉如;还有小保姆杨莹,还有那在二月兰中跳跃玩耍的小猫。
所有这一切,都在记忆中和着二月兰一起活了起来。曾几何时,这些人、这些物都还在眼前身边,现在呢?清风明月无处觅,只有那二月兰,还是一如既往地纷纷扬扬开着。季老由衷的感叹: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照样普照,我却感动无边的寂寥和凄凉。回忆这些往事,如云如烟,原来是近在眼前,如今却如蓬莱灵山,可望而不可即了。
人的悲欢离合,二月兰对此却是无动于衷,照样花开灿烂。或者我们对二月兰的悲欢无从感知,只是强把我们人类的悲欢和二月兰联系在一起。在季羡林的这篇文章中,二月兰无知无觉不悲不喜,可以说是季老希望达到的一种境界。正如他在文中引用的陶渊明《神释》中的句子: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但人毕竟不同于花草,所以季老在文中无奈地说:“二月兰是不会变的,世事沧桑,于她如浮云。然而我却是在变的,月月变,年年变,我想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办不到。我想学习二月兰,然而办不到。”
这两个“然而办不到”,浸润着人世多少的悲苦和无奈。人生一世中,又有着多少地“办不到”呢?正因为“办不到”,才想着努力去挣扎,这恐怕就是人类的宿命吧。耄耋之年的季羡林说:然而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还有一件心事,我想弄清楚,什么叫“悲”?什么是“欢”?我想得到答复,我走上了每天必登临几次的小山,我问苍松,苍松不语;我问翠柏,翠柏不答。我问三十多年来亲眼目睹我这些悲欢离合的二月兰,她也沉默不语,兀自万朵怒放,笑对春风,紫气直冲霄汉。
现如今,季老早已驾鹤西去,不知在季老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刻是不是弄明白了什么是悲什么是欢?亦不知现在另一个世界的季老,是不是如前生一样,有着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更不知道,那个世界,也有兀自万朵怒放的二月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