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夕阳之道

楼层太高,夕阳太矮,夕阳只能穿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才能铺出一条夕阳之道。

夕阳知道我要来,不只是银杏树叶黄了,也因为我不再年轻,不需要电吹风吹干沐浴后的湿发,只想夕阳把我头发暖干。

既然岁月能让黑发变成白发,夕阳也能把湿法变成干发。

我下楼来,刚好快到下午4点。整个院子里已很少见到阳光,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如果不是人们整出来一点动静,大抵没有任何声音。

这个圆型的舞池里,只有一个豁口里有夕阳穿过去,掠过圆心舞池斜照在舞池旁边的两株银杏树上。金光灿灿,满树富贵。

其实不止这两颗,在舞池的整个圆圈上,和这两颗银杏树围成一圈的是27颗和它一样的银杏树。他们把整个舞池包围成一个圆,像一顶金色皇冠戴在圆形舞池头上。耀眼辉煌,金光闪烁。

金黄色,秋天的颜色,银杏树叶的圆满,皇家的颜色也不过如此。其实哪有什么秋天,不过是银杏树叶的圆满之际,银杏树叶的归根之魂。

银杏树不失为景观之树美名,总是拥有了一树金黄,才会在人们无限梦幻与感慨之间纷纷掉落。而别的树叶,总是在秋天无意识地飘散。只有银杏树叶,绿时一起绿,黄时一起黄。青春有你,年老有你,陪伴也不过如此。

大多数的阳光都已褪去,站在夕阳为我铺就的夕阳之道上,钻进夕阳里,也就站在了楼与楼之间的夹缝里。背对着夕阳,任由它裹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把水烘干。

从来不会觉得朝阳和夕阳有什么区别,就像不认为年轻的你和年老的你有何差异。还没来得及和你作别,就在金黄的银杏树叶里,站成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那个阴影在两颗银杏树之间,铺在地上,拉长后趴在银杏树主干上。

没有执意要爬上银杏树梢的意思,但铺在夕阳之道上的阴影被偶尔来来往往的人们和轮椅压过,阴影毫无痛觉,也并无笑容。她只是晃了晃身影,就从银杏树杆上爬下来,站在两颗银杏树之间,只是为了晒干头发。

阴影没有任何情绪,亦无结局无开始。

就这一单纯的目的,也引来了很多人围观,认为夕阳无限好,岂能让她一个人独占。

整个圆舞池就只有那一处有夕阳,别的地方今天就再与阳光无缘。于是一时间,戴着红帽子的老太太,带着黑鸭舌帽的老大爷,坐着黑轮椅穿着黑裤子的老大娘,牵着小泰迪留着披肩发遛狗的中年妇女,还有穿一身牛仔服的年轻小姑娘,以及那位戴着茶色眼镜穿着耐克卫衣的中年男子……都集聚到这条夕阳之道上来,我前后左右上下,都围满了人。

我既不是C位,也不是Z位。不是因为我在夕阳里,而是我站的地方有夕阳。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人是陌生之人。我们互不认识,虽然都住在方寸之间,但还没有到能叫得出对方名字,熟悉到彼此打个招呼的缘分。

夕阳让陌生的我们站在同一条道上,有人面朝夕阳,有人背对阳光。我们都想被阳光抚慰,无论真实的生活怎样,至少还拥有夕阳。

夕阳之所以叫夕阳,是因为落下的速度很快。看看吧,银杏树可能就5个我那么高,一开始夕阳还在银杏树的顶端,只是一转瞬间,甚至文字都还没写完,这条夕阳之道上,便从繁华走向落寞,从金色走向灰暗,从我一个人的夕阳美境开始到一群人在道上的前呼后拥再到最后人们完全散去独留我一人,夕阳来过辉煌过又消失过。再看银杏树稍再也没有挂着夕阳,夕阳早已退至树根。而树根处密密麻麻,不只有银杏树的金色,还有梧桐树篱笆和草丛的绿色。那些屏障,光凭夕阳一己之力,再也无法穿透。

圆舞池今天的夕阳之盛宴到此结束,历史上的今天也不会再现和今天一模一样的夕阳之道。

我本想也打道回府,但是我依然留恋这条曾经的道路。没有夕阳的光照,路已经失去了光彩,恢复了它本身的色彩。路是水泥路,坡是上坡路,银杏树叶的黄只是金黄并没有泛着光。而那些散去的人们,有的回了家,有的散落在舞池周围树林里的座椅上,三个一群,五个一堆,谈笑风生。

就像告别一段历史,我想也该和夕阳告白。于是迈开腿,也想大步流星离去,不再回头。

只是一个穿着红色棉袄头扎两小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拉着我毛绒衣服上的拉链开始玩耍。我想我并不认识她,我想她也并不认识我,她只是觉得拉链好玩,有没有夕阳又如何呢,好玩才是最重要的。我甚至都没看清她的脸,她把我左口袋的拉链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拉了个来回,拉完后就欢笑着跑开了。就好像我从楼上下来到夕阳这条道上,就是为了等陌生的她,拉我一拉。

好吧。遇见即是缘分。。

夕阳还有,只是今天再也照不到我。小姑娘跑开后我摸摸头发,来时润湿,此刻全干。

感谢夕阳,为我暖干了头发,温暖了潮湿的心。也该说再见了。毕竟,有人群的地方,迟早都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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