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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园子都披上了一层白雪制成的冬衣。一阵风从廊下吹过,长廊外的红梅树被吹得吱吱作响,一块块积雪从树梢飞落而下,四处飞扬。
秦馨儿独自站在廊下,一手抱着梅花青铜暖炉,一手紧了紧被风吹开的朱红锦缎斗篷。她低头看了眼那汪湖水,湖面已完全凝结成冰,只有褐色的残荷叶柄顶着一堆堆或大或小的落雪,毅然昂首于冰面之上。
“湖水结了冰,太阳一出便可化开。可人心一旦冰冻,又该如何化开?”
冰面上隐约可见秦馨儿姣好的面容,素来爱雪的她今日却看不出半分欢喜之情,紧锁的双眉久久未能舒展。
她掏出绣帕,看着收在其中的那支玉簪,不禁想起一年之前。
就在此处,同样是下着大雪的冬日。寒风凛凛吹过,白子腾那满头银发随风飞舞,就像空中翻飞的雪花那般轻盈自由。他双臂环抱着视若珍宝的古琴,边走边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秦馨儿。
“馨儿,待雪停之后我便要启程前往东京了,今日特来府中拜别老师,和你。”白子腾微微颔首,从袖中拿出一支银色绒花玉簪。“我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可以相送,这支发簪不知馨儿可喜欢?”
“喜欢,只要是白大哥送的,馨儿都喜欢!”她把头探向白子腾,脸上笑魇如花,开心地说道:“快帮我戴上吧。”
“好。”白子腾将怀中古琴轻轻放在廊下,伸手将馨儿被风吹乱的发丝拢了拢,将那支玉簪别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在银色簪花的映衬下,馨儿的秀发愈发黑亮,煞是好看。
“好看吗?”
“簪花好看,馨儿比簪花好看千万倍。”
看着馨儿的脸颊泛起红晕,白子腾感觉自己耳根突然发烫,连忙不好意思地扭头俯身去拿琴。
“白大哥,你在秋试拔得头筹,来年春闱定会高中!馨儿相信你!”
“若真有那一天,我定……”
白子腾暗暗将后边的话吞了回去,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划过他的眼底。
“嗯?你定如何?”秦馨儿不依不挠地追问。
“我定会来答谢馨儿的吉言相助啦!”
秦馨儿失望地“哦”了一声,为什么他还是不肯表露心迹,明明他刚刚想说的并不是这句!到底是为什么?
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自己的丫鬟小霜找来了。秦馨儿用绣帕擦了擦眼角,把手中的玉簪用帕子裹住收了起来。
“小姐,我去你房中寻你不见,便料到你必在梅园。果不其然!”小霜远远看到长廊下那一抹红色的身影,便知是自家小姐。她沿着长廊小跑而至,看到小姐黯然伤神的样子,小霜知道她定是又触景伤情了。
“你久病初愈,身子还虚得紧。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你冒雪来这梅园,我挨一顿责骂事小,你又免不了被禁足房中,何苦来着?”小霜自幼便同小姐一起长大,牙尖嘴利,尤其在秦馨儿面前更是口无遮拦。
秦馨儿知她是好意提醒,并无恶意,而且她也从不跟小霜摆小姐派头,完全拿她当妹妹看待。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怕要是今日不来,就再难见到这雪中的梅园了。”
“小姐莫说胡话,等你身子完全好了,以后赏雪的机会还不多的是?梅园又不会消失,从咱们秦府落成之日起,这园子不就一直在咱府中吗?”
小霜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烧好的暖炉递给馨儿,然后接过馨儿手中那个已经凉了半截的暖炉,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忘了告诉你,来年开春后,父亲便会着人送我跟母亲回乡下老宅去。”
淡淡的语气藏不住馨儿无尽的失落。
也许,这次父亲是对的。在这府中,到处都是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尤其是这处梅园,当初有多么美好,如今就有多么磨人。倒不如离开这伤心地,起码眼不见心不伤吧。
如果真能那样,倒也还算不错。
说着说着,主仆二人便开始往卧房走去。一路上,小霜嘴里不住地嘟囔来嘟囔去,馨儿无心听她说些什么,满心满眼都是沿途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泛着雾气的双眸中尽是不舍。
若不是小霜一再劝她回房,只怕她能在梅园之中独自待上一整天。
回房后,小霜取下馨儿身上的斗篷挂在一旁,就先一步去里间准备铺好床榻。待她回身唤小姐快来休息时,才发现馨儿并未跟进里间,便又掀帘寻了出去。
只见馨儿穿着一件蜜合色夹棉立领中衣,一袭绿梅棉绫裙直抵脚面。
“小姐,别靠在外边暖榻上了,那纱窗根本不挡风的,还是进去卧床休息休息吧。”
“小霜,你先退下吧。我在这窗前稍坐片刻便去躺着,你就放心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小霜知道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好取来一件粉紫色绣竹鸡心领褙子给馨儿穿上,就悻悻然退出了小姐的闺房。
透过纱窗隐约可见屋外的雪景,秦馨儿不禁思绪万千,忆起那年她与白子腾初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馨儿年方十二,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父亲从书院下学回家,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满头银发的白衣少年。
秦馨儿好奇地打量着父亲身旁的陌生少年,全然忘了自己未出阁的小姐身份。
“馨儿,不得无礼。”秦老爷用宠溺的语气说着责怪的话语。
馨儿算是听话,连忙乖巧地退回到秦夫人身畔,向父亲和那少年款款行礼。
“这位便是我跟你们提到过的学生白子腾,已经跟我在书院学习了数日,确是可塑之才。”介绍完少年之后,秦老爷指着馨儿对那少年说:“小女秦馨儿,自幼被我们娇惯坏了。”
叫白子腾的少年双手抱拳于胸前,略微向前躬身,拜过秦夫人,又向秦馨儿拱了拱拳。
秦馨儿自幼没少跟随父亲去书院研习课业,每次都是女扮男装,虽未与其他学生过多交往,但也是见过不少丰神俊朗的公子哥们,竟从未见过像白子腾那样独特的男儿郎。
只见他身着石青色团花暗纹长袍,修长挺拔的身姿宛若玉树临风,横眉剑目里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孤傲,一头飘逸的银发散发着仙风道骨般非凡的气度,俊逸若仙,邪魅似妖。
秦馨儿暗暗多看了他几眼,越发觉得他超凡脱俗。她倏地才想起来,前几日父亲去张员外家赴宴归来后,提到在宴席之上见到过一位琴艺出众的公子,观他眉宇之间气度不凡,便向张员外打听其来历。
原来,那位公子便是眼前的白子腾。
白子腾打小生活在舅公张员外家。因他一出生便是满头白发,白家听闻那是不祥之兆,纵使他是嫡出的男儿之身,也受尽了众人冷眼。要不是母亲拼命护着他,只怕他早已被遗弃在荒郊野外了。
只可惜,母亲生他时因难产而落下了病根,在他两岁那年便撒手人寰。从此,小小的他又背上了“克母”的恶名。好在母亲心知白家容不下这个孩子,临终前只能求兄长张员外收养了他。
好在,张员外夫妇宅心仁厚,对这个外甥如同己出。只因白子腾从小比其他公子更加通晓音律,在这方面似有天赋,张员外便四处打听,想为白子腾寻得一位老师教他琴艺。
后来,张员外不知从哪里结识了一位隐居深山的高人,人称“琴音先生”。于是便让八岁的白子腾拜在“琴音先生”名下,跟他学习音律,精修琴艺。
这一去,便是五年。
五年后,学成归来的他,第一次当众抚琴便是在舅公张员外的宴会之上。
没有人知道白子腾是如何度过在深山老林的那五年光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惊觉这孩子完全像是变了个人,虽说不出具体哪里变了,只是觉得他以前身上的那股子怯懦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冷傲孤清,宛如一棵遗世而独立的苍松劲柏。
秦老爷见白子腾器宇不凡,当下便劝说张员外让他来书院读书考取功名,他朝定会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从那之后,白子腾就成了秦老爷最为喜爱的学生,他来秦府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秦家上下人等知他是老爷的得意门生,都对他礼敬有加,从不拘着他,任他在府中来去自如。
饶是如此,白子腾并非毫无分寸之人,他知道有些地方不是他一男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去得最多的,不过是秦府偏院的那处梅园。
起初,他以为园子里该是有一片梅林吧,不然为何叫“梅园”呢?直到他第一次随管家何叔参观梅园时,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岔了。
那天,秦馨儿非要跟着一起去。院门尚未打开,一阵浓郁的桃花清香就穿过院墙飘向众人。
待他们绕过院门口的假山,映入眼帘的是两排开满桃花的桃树,正错落有致地在青石小径两旁迎接客人的到来。
“这园子是按照我们夫人的喜好建成的。初入园便是春日里开花的桃树,再往里还有夏荷、秋菊,最里边是冬梅。”管家边引路边向白子腾介绍道。
“真没想到,梅园原来竟是四季园。”
“何叔,听到了吗?白公子也说是四季园!我曾跟爹娘说过,不如将这园子改叫四季园,那才是真的名副其实呢。可谁知他们竟不听我的。你看,白公子跟我想的一样呢!”
“看来小姐有所不知呀,老爷夫人早年间就是在咱乡下的梅林中初遇的。”管家说起此话来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秦馨儿和白子腾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两人不自觉地相视一笑,然后迅速闪躲着对方的眼神,假装看向别处。
跟在最后的丫鬟小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小小年纪的她隐约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暗暗滋生。
此后,白子腾每次来秦府都必然会去梅园转上一圈,或在花间抚琴,或在廊下赏荷,抑或爬上墙头看书,日子过得好不惬意自在,让他仿佛回到了此前在山中的那五年光景。
转眼半年过去了,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青叶绿草日渐转黄。白子腾爬树翻墙的身姿越发灵巧。
这天,他正高坐于长廊之上温书,突然一个蝴蝶模样的纸鸢朝他飞了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不巧却缠在了身后高高的梧桐树枝上。
“白子腾,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纸鸢呀?”
秦府之中会直呼白子腾大名的便只有秦家独女秦馨儿了。也只有她常来梅园,撞见过数回坐于高处的白子腾。
“馨儿妹妹,只要你以后不叫我大名,我就帮你取下纸鸢,可好?”
“不叫你白子腾,那叫什么?还像最初那样叫你白公子吗?”秦馨儿半个身子探出廊外,冲上边的白子腾大声说道。
“嘘,小点儿声,你是想把府上的人都喊来是吗?”
“怎么,堂堂白公子这是害怕了吗?不想让大家知道素日里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竟是廊上君子的话,就快帮我把纸鸢拿下来!”
“你先叫我白大哥,我就下来。”
“你再不下来,我就接着喊人啦!”
二人互不相让,原本去另一头寻找纸鸢的小霜闻声赶来,发现两个冤家正在斗嘴,没来由的一阵好笑。
“白公子,枉你饱读诗书,竟不知谦让我家小姐?”
见有第三人到场,白子腾起身解下断了线的纸鸢,然后一跃而下,将纸鸢递给馨儿,才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片刻间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馨儿和小霜都惊呆了!
这还是刚刚那位廊上君子吗?只怕说出去也不会有第四个人相信了吧。
“小霜,你家小姐刚刚答应我了,只要我帮她拿下纸鸢,从此她便改口叫我白大哥。你可要作证!我想,你们主仆二人定不会联手欺负我一个客人吧。”
小霜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小姐,又蹙眉看了看翩翩公子白子腾,暗自忖度:“怎么又给我撞见他们争执呢?这回又是什么情况?我适才为何要过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吧!”
正想着如何离开这两位冤家所在之地,突然听到馨儿幽幽地唤了一声“白大哥”,然后调皮地冲白子腾吐了吐舌头,“略略略”之后,便拿着纸鸢扭头跑开了。
小霜看着还没回过神的白子腾呆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白公子?嘿!”
“啊?”白子腾摇了摇头,这次轮到他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了,“你家小姐刚才叫我什么?她这次怎么那么痛快就改口了呢?”
“这不刚好如你所愿!公子请自便,我去看看小姐。”说着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白子腾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回味着馨儿那声“白大哥”,不禁喜上眉梢,甜在心头。
等小霜追上馨儿之时,发现她正坐在那片菊花旁的石阶之上,蝴蝶纸鸢静静地躺在一边。只见馨儿手里不住把玩着那个断了线的轱辘,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发呆。
“小姐,小姐?”小霜一连唤了两声,馨儿才回过神来。
“原来,秋天的园子也是极美的。”
“小姐素来不喜秋天,百花凋敝,落叶飘零。怎么今天竟转了性呢?”
“我也不知为何,只是今日看这园中景致,确实别有滋味。”
一簇簇菊花开得正艳,红的似火一般热烈,白的似雪一样洁净,黄的好似发着金光,粉的如同天边升起的朝霞。一阵秋风吹过,凉意中夹着浓浓的桂花香,和着菊花香味,沁人心脾。
“只怕别有滋味的不只是这景致吧?”
“你这丫头又拿我打趣!”
“不知是谁刚刚害羞了呢?”小霜边说边凑到馨儿跟前,发现她的脸颊已泛起红晕,止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白公子还要在那边看书呢,咱们还是别处去吧,省得打扰到他。”
“不是白大哥了?”
“讨打!”
两个人你追我赶,脚下生风,微微吹起或黄或绿的落叶在地上打旋。
转眼又过了两年,秦馨儿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秦家虽非高门望族,在当地也可算得上是大户人家,又是书香门第,这半年以来,上门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奈何主人都以“小女尚且年幼,暂无婚配打算”为由,推脱掉了。
“馨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已有中意之人?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对方确是良人,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眼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来年就到及笄之年,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当地有名的公子哥,可女儿竟一个都瞧不上,始终不说个肯字,秦夫人心里直打鼓,莫不是女儿真有喜欢之人了?
“娘,馨儿还小,馨儿不嫁,馨儿就要陪在爹娘身边。”秦馨儿搂着母亲的胳膊,头枕在母亲肩上,还像小时候那样撒着娇。
“莫说浑话糊弄娘啦,你爹虽是教书的夫子,却也不是迂腐之人,你且放心告诉为娘,你爹那边娘自会去说。”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馨儿自幼不喜欢待在府中,时常出入于书院,有喜欢的意中人也实属正常。
“娘,您就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吗?”
“罢了,真拿你没辙。等你想好了记得告诉为娘。”
待秦夫人离开之后,馨儿若有所思。如果真的告诉爹娘实情,他们真会为自己做主吗?像白子腾那样的出身,如今还寄人篱下,虽说父亲相当喜欢他这个学生,可并不见得满意他做自己的女婿。
到底该不该告诉自己喜欢的人是白子腾呀?
秦馨儿在房中走来走去,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多想自己的白大哥立刻出现在面前,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就朝两人时常见面的梅园走去。
秋天的梅园桂花飘香,园子里到处都是昔日两人的回忆。不知道白大哥此刻在不在长廊处,应该不在吧。过不了多久就要进行乡试了,白大哥为此准备了将近三年的时间,只怕他此刻依旧在用功吧。
即便心知想见之人很可能不在那里,馨儿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当初纸鸢断线的地方。
几乎就是在那天,馨儿确定了自己对白子腾的心意。只是从那之后,白子腾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自己。可有时候,他又似乎超乎寻常地关心自己。馨儿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在白子腾心里是怎样的存在。
有好几次,心直口快的她差点就当面问白子腾了,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自己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平日里嬉笑打闹也就罢了,真要问那样害臊的问题时,她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真希望自己的心意他能懂,可又害怕他真的懂。如果他懂的话,为何不给自己回应呢?难道他……
原本就心烦意乱的馨儿念及此处更加忐忑难安,看着湖水中的落叶随水流缓缓漂远,难道自己就如同那落叶一般,遇到了无情的流水?
三天的秋试总算结束了,听父亲说白子腾有望中举,真不愧是他当初看中之人。秦馨儿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想白大哥终于可以稍作喘息,不知他何时才会再来府上呢?
谁知等了好几日,白子腾还是连个人影儿也不见。要不是父母考虑自己毕竟是女儿身,开始限制她独自外出,秦馨儿恨不能直接去书院或是张员外家中堵白子腾。
白子腾又何尝不想去看一眼他朝思暮想的馨儿?可见了面又如何?既然自己给不了馨儿长久的幸福,又何必让两人徒增伤悲?
想到自己的出身,想到师父“琴音先生”曾说过的话,白子腾的剑眉星目瞬时拧在了一起。
“你这天生的白发并非克母,而是一种先天所患的不治之症啊……”
师父乃是见多识广的世外高人,对他的话白子腾深信不疑。自从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白子腾对母亲留下的那副古琴更是爱不释手,形影不离。整日间除了弹琴便是在山林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从这人世间消失,不知道还会有谁记得自己,挂念自己。
直到遇见秦馨儿,她看似飞扬跋扈,说话口无遮拦,可那正是白子腾喜欢的样子。白子腾未见过像她那般自由自在的女孩儿,要是自己也能如她一般,该有多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罢了,思来想去也是无益,不如借着向老师辞行之际再去见见她吧。
于是,白子腾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玉簪来到了秦府,在梅园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她。可内心想说的话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她。
那一刻,他竟然有些恨命运对他的不公。
春闱已经结束好几个月了,可迟迟不见白子腾从东京回来,甚至连张员外也没有任何消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
已到及笄之年的秦馨儿从春盼到了夏,又从秋望到了冬,终究没能把她的白大哥盼回来。
听闻这一年有位一甲进士也姓白,年纪轻轻的他被一位相爷选中,做了人家的乘龙快婿。
众人都说那位白进士十有八九正是白子腾,他定是被东京城的繁华迷晕了眼,早就忘记了养育他的舅舅,更何况是秦馨儿这种小娘子呢?
可无论大家如何传言,秦馨儿始终相信那个人定不是白大哥,他根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还说过,一旦高中定会回来找我的!
那个人不可能是白大哥!
一定不是!
可白大哥,你究竟在哪里呀?!
秦馨儿一日瘦过一日,在她大病一场之后,秦老爷最终还是决定让女儿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也许回到乡下,她便能一点点忘掉那个人吧。
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秦夫人便陪着女儿一道踏上了回乡之路,一切都该有新的开始。
春闱结束三日后,东京城一家旅店内。
一头银发的少年浑身无力地趴在案几上,手中的笔颤颤巍巍,显然已经有些握不住了。他吃力地蘸了蘸墨汁,还没等笔落到纸上,墨汁已先一步滴了下来。原本写好的几个字又被晕染得一塌糊涂。
他的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嘴唇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几乎跟他的头发一样白。
“老天爷,你为何连写绝笔信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功名利禄不要也罢,我只想写封家书……”
又过了一日,店小二前来催租,敲了好几次门也无人应答,破门而入之后,只见昨天刚获知考中贡士的房客正趴在案几上,双臂直直地垂了下来。
他以为这位贡士才子睡着了,便上前摇了摇他。
“啊!啊!!老板,不好了!”边喊边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跟失心疯似的?”
“有位贡士老爷死……死在了客房中!”
“晦气!一大早就死人,快别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