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一片
夜凉于秋水执
一柄小剪
顺雨打芭蕉的声音
而上……
剪下一簇微茫
在烛影中
我愿做你棋盘
上的子
被你温润地
握在手里
我愿做你
笺上的微尘
细细读遍
你此刻的情思
安是个女孩,一个奇怪的女孩。她喜欢下棋。安住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里,小镇民风淳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安的6岁童年,安的家门口来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少。他们向安讨了两碗水喝,然后就在安门口的石墩上,摊开棋局,对弈了起来。
六岁的安站在局边,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局,从中午的蝉声,一直对弈到暮色深沉,炊烟飘起。
局散,老道士摸了摸安的小脑袋,小道士则眯缝着好看的眼睛,看了安一眼,拈起一粒黑子,放入口袋。然后他们一同站起来,飘然而去。
他们把那副棋具,留给了安。
从此安迷上了下棋。
时光转眼流逝,安从6岁的小童长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镇子里面的男孩有很多暗暗喜欢安。安的家门,提亲说媒的开始络绎不绝。
安对那些提亲说媒的讲:“谁能赢得了我,我就嫁给谁。”
安一直没有嫁出去。
转眼安22岁了,安的父母开始着急。他们劝安:“找一个老实厚道的,嫁了吧。”
安安闲地低头落子,抬头一笑:“不急,总会有一个人可以赢我的。”
暮春时节,落英缤纷。
一天,安正坐在庭院里的柳池边,自己和自己对弈,突然一个外乡的年轻人来应试。
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外乡人,衣着普通,神态平和,唯一一点异处,就是眼眸十分明亮。
坐定后,年轻人执黑,先下。
这一局,从中午的蝉声,一直对弈到暮色深沉,炊烟飘起。
局散,安喊出父母,告诉他们:“女儿要嫁人了。”
其实说嫁,是不确切的,应该是年轻人落赘到安家。
安是家中的独女,能有这样的结局,安的父母都很满意。
时间又一晃而过,转眼安和年轻人都白发苍苍,期间他们下了无数局棋,输赢胜负都在恩爱一笑间。
终于安的大限来临,执着安的手,年轻人哽咽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会陪你一同去。”
安温柔地抚摸年轻人的脸颊,凝视着他,问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不问你的来历出处,现在我要走了,你告诉我吧。”
年轻人转身,取出安珍藏的棋具,他低头,吻了一下安,说道:“你还记得,许多许多年前,被那两个道士,取走的一粒黑子吗?”
“我愿做你/棋盘上的一粒子/被你温润地/握在手中……。”年轻人轻轻吟哦。
安,微笑而逝……
亲戚邻居们给安下葬的时候,年轻人不知所踪。
他们看见,安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粒黑子。
四、【流声】
每逢夏季,蝉鸣总是一阵阵地无止息,好象炎热的天气,就是这样被叫来了。在我们这,蝉又叫‘念念丝’———古怪的称号,大约是对其声音的形容吧。
山中的蝉鸣,是愈发地烈。坐在山道溪流边的树荫下,往往满耳都被这种声音充斥着。
此刻,酒意尤在的我,脑袋混沉沉的,听见这声音,不禁更加困困欲眠。
朦胧里,只觉得身下的溪石清凉,欲倒头睡下———一场好梦,最是让人向往啊。
然而总是有恼人的家伙,在身畔飞舞,它们或翘足站在青草的尖稍,或攀住叶露悬挂着打秋千,或者栖息在你的肩头,在你耳边嘀咕……
我挥一下手,它们就倏忽地四散开去,但转瞬又聚拢来。
从小就被姐姐嘲笑是个没杀气的人,果然,现在这些低级的小飞虫也能肆意地骚扰我。
只能苦笑了。
杀气是需要憎恨来培养的吧,或者对庸碌的愤怒。可是我一直散漫懒惰,无法抓住憎恨的影子啊。至于对庸碌的愤怒,这个……,这个好象是自省问题了。
懒惰的人会自省吗?一个疑问哦。
终于还是悄悄地睡了。任何时候,都是睡眠第一呢。
睡梦里也是满耳的蝉音,浓浓的象有质感一般把人掩埋。这些拼命嘶叫的家伙,据说能飞翔鸣叫的时光,只有短短的七天,而在此之前,却要在地底忍受漫长的寂寞。
不过人不也是这样吗?总是说为了以后的幸福,而辛苦打拼。但到了最后,却成了无休止的劳作。从这一点上来看,蝉倒是快乐的。———它们最后,总还有疯狂的七日。
在睡梦里杂七杂八地乱想,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惊醒了。
被安静的‘无声音’给惊醒了。
周围的蝉鸣,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静了下来,四处飞舞的那些小家伙,也消弭无踪。我揉了揉睡眼,从溪石上爬起来,疑惑地举头四顾……
“你在找什么?”一个好听的柔和声音,突然从我的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去。声音的主人真是一个美少年啊。手指修长,正侧坐在我睡眠的溪石一角,温和地望着我。
“我叫流声,请问你在找什么呢?”少年继续优雅地问我。
“这个 ̄这个 ̄ ̄。”我伸手摸摸脑后:“那些喧闹的蝉鸣呢?”
“你是说那些吵闹的家伙吗?大约飞走了吧。”
“走得那么突然,真是的。”我抱怨了一句,习惯了在蝉声入梦,这突然安静,真让人不适应呢。
“你是来山中游玩的客人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既然已经睡不着,就索性聊天吧。我面对少年,好奇地问道。
“不是的,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住在这山里。”少年微笑地回答。
“是吗?为什么我一直没见过你?”
“这山里许许多多的家伙,我们没见过的多着呢。”少年继续笑着回答。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斑斓地落在溪石上、我和少年的衣袂上。在落影里,我突然觉得这少年的笑颜,温和得让人觉得暧昧。
“你喜欢听蝉鸣?”少年突然问道。
“谈不上什么喜好和厌恶,只是在热闹的蝉声中,午睡很是舒适。”我老实地回答。
“舒适吗?可是那些是悲哀的哭声啊。”少年突然把脸凑近我,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近距离下,少年的脸越发清晰,他的肌肤显出一种奇怪透明的白。
“难道你不知道,蝉在能鸣叫的那一刻,生命就在飞快地流逝吗?”少年侧过脸,望着脚下的溪水:“流得那么快,比这溪水都快………”
“正因为流逝的太快,所以它们才要快乐地喧哗啊。”
“呵,你说话的样子,就象我的爷爷一样”
“你爷爷?”
“是啊,他就住在那棵最大的树……”少年语气突然停顿了一下,说道:“树后的山上。”
“我爷爷经常对我说,做一滴朝露也要有朝露的快乐,不要因为去羡慕大树而损失自己的短暂时光。”
“你爷爷的话,倒是很投我这个懒人的胃口呢。”我笑着回答。
“如果你们在一起,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不过可惜,他已经去了。”少年神色,突然黯然了下来。
死亡总是很沉重的话题,良久,少年轻笑了一下,首先打破沉寂:“如果能让生命变得长久,你说我们该不该去争取?”
“那当然应该争取。”我随口回答。
“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努力争取的,从现在开始!”少年突然又把脸凑近我的面前,笑着说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去争取,对生命的渴望都是可以原谅的,对吗?”
“这个,总之损害他人的方法还是不要的吧?”
听见我的回答,少年又温和地笑了一下。在少年的笑颜里,我突然看见少年的鬓角,那儿有一缕白发,正在悄悄地生长……
是幻觉吗?白发转瞬蔓延到少年的额头,染白了另一边。
少年抚摩着自己的白发,又说道:“我也不想损害他人,但是你看,我老得这么快,再不争取就没时间了。况且这世上的事情,只要去争取,就无可避免地会损害他人,这是恒古的悲哀呢。”
一切象梦境一样不真实,我感到迷茫了。
这时,少年悄然握住我的手,说道:“其实做一个人也很痛苦,是么?所以,给我吧。”
被少年握住手,渴睡的恍惚又突然袭来,让我感到深深的疲倦,周围的景物朦朦胧胧地淡了,连近在咫尺的少年,也稀薄地象是一阵空气。
和疲倦对抗着,努力不让自己睡去,我疑惑地问少年:“你要我给你什么?”
“你真是傻乎乎地可爱啊,我要的当然是能让自己多活一点的时光。”少年握着我的手悄悄地又紧了紧,可恶地微笑着。
“我这里有你的时光吗?就算有,我又怎么能给你呢?”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我大声质问。
“这个,就象吸取树汁那样吸取吧,这可是我们的天赋呢。”
“你们的天赋?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流声啊。”少年握着我的手,温和地回答。
“流声?流声 ̄?”喃喃着这两个字,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哥哥,我抓住它了,好大的一个知了,快来看!”身畔清脆的童音突然把我惊醒,睁开眼睛四顾,哪里有什么美少年?只有我这个懒人散漫地躺在溪石上午睡嘛。
溪石边此刻正站在一个瘦小的孩子,双手合拢地捂着一样东西。远处,一个大一点的男孩涉着溪水跑来。
“你捂着什么?”翻身坐起,我好奇地问他。
小孩低着头,神情紧张地回答:“捂着一个好大的知了,比我哥哥抓的所有的知了都大。”
小孩偏着脑袋望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刚才这只知了就趴在你的手边呢。”
刚才那个梦境又清晰地流进脑海。
“流声?流声 ̄?”我‘哦’地敲了一下脑袋,怪自己愚笨。古人的诗词中,流声就是指蝉呢。看来这小孩捂着的,就是那会温和地笑着的美少年吧,一只蝉的精灵。
真是可怜的家伙啊!差一点就得逞了。
这时大男孩已经跑到跟前,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掌,我也好奇地凑上去看……
果然是一只很大的蝉,有一只婴儿的拳头那么大呢。不过……
不过好象已经死了。
“刚才它还鼓动着翅膀,怎么就死了?”小男孩自言自语地说道。又伸手拨弄了一下,蝉被拨得翻了个身,肚子朝天地躺着。
一只死蝉对孩子没什么吸引力,两个孩子研究了一会,就扔下它走开。
等孩子们走远,我轻轻拈起它,放在掌心端详。---怎么那么快就死掉了呢?难道遇见我时,正是他七天的最后一天?所以才那样焦急地渴望活下去……
“这山里许许多多的家伙,我们没见过的多着呢。”---少年温和的容颜,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端详了一会,我轻轻把它放在溪水里,让它随流水而去。
看着它随波的身影渐渐远了,我突然大喊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去争取,对生命的渴望都是可以原谅的。我原谅你了。”
这时寂静许久的山林,突然又喧闹了起来,蝉音象是约好了似的,一起轰轰烈烈地响起。
在满耳的“知了 ̄知了 ̄”声中,我突然想到婴儿的哭闹。对生命的渴望,就是这样开始于喧哗,结束于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