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者》是德国杰出作家西格弗里德•伦茨生前唯一未能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写成于20世纪50年代初,原本应是作者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却因德国当时的政治环境无法发表。
伦茨拿过多项德国文学大奖。2014年德国文坛设立了两年一度的“西格弗里德•伦茨国际奖”,以纪念他做出的巨大贡献。他去世后,从他的手稿中发现了尘封六十多年的《投敌者》小说成稿。2016年《投敌者》一出版就登上了畅销榜,让人不由得想起伦茨的成名作《德语课》在战后的广为流传。
《投敌者》写成后未能发表的原因,自然是涉及战争中“投敌”的敏感题材。通篇读下来,看到普洛斯卡两次投敌,我却对他充满了同情和理解。因为在战争的复杂环境下,他只是一个被摧残的可怜人,一个挣扎着生存的渺小生命。
《投敌者》的故事并不复杂。主人公普洛斯卡是一名普通的德国士兵,和其他几名士兵聚集在一起,在战争中饱受死亡的威胁和良心的折磨。他爱上了敌方的女游击队员汪达,却又无意间打死了对方的弟弟;他惦记着自己的姐姐,却又误杀了自己的姐夫。他不堪折磨投靠了游击队。当游击队建立新政权后,他做着不知有何意义的工作,承受着不知自己何时会被莫名抓捕的无形威胁。他又再次逃离这个压抑的新政权,回到自己的故乡,却始终甩不掉压在心底的杀戮之罪。
在小说的字里行间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普洛斯卡心灵所承受的折磨。在战争中,他和其他几个散兵游勇聚集在一处沼泽中,没有明确的战斗目标,处于随时被游击队射杀的死亡阴影之下。每天都有同伴失踪或者死亡,仿佛陷入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生命刑罚中。杀人或者被杀,就是他们每天面临的全部。
普洛斯卡渴望一点点生机,想要一星点儿的奔头。就像他投靠游击队后,随着游击队战线的推进,他觉得至少是在进步。他需要的正是这一点点的进展,让他感受到战争是会慢慢结束的、当前的状态是会逐渐改变的。他不想陷在死亡的沼泽中坐以待毙。
投靠游击队让他从第一场无尽的死亡中解脱,随之而来的新政权却带给他另一种无形的阴影,一种战争阴影的延伸。他机械的工作、机械的生活,遵循着被安排的规则,生活毫无新意。身边同事莫名的失踪,是横亘在心头最大的威胁,他不知这种命运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为了逃离这种恐怖氛围的笼罩,他终于选择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两次投敌,两次逃离了死亡的笼罩,普洛斯卡生存了下来,却只能背负着战争中的罪和良心的谴责度过余生。
战争不是普洛斯卡的本意,杀戮同样不是他的本意。不管是射杀汪达的弟弟,还是自己的姐夫,普洛斯卡都是在慌乱中做出的。不杀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掉,这是战争中求生存的本能,是战争加诸在他身上的罪恶。当这些无情的杀戮降临到亲友身上,这份心灵的罪责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他的良心背负沉重的枷锁,他渴望得到姐姐的原谅。当写给姐姐的坦白信因无法投递返回到手中时,普洛斯卡知道,他这份罪要永远背负下去,得不到解脱。
他爱上了汪达,这是珍贵的一丝温暖,跨越了敌我的界限。他想抓住这份温暖,却不可能。没有和平世界,何谈爱情幸福。战争中,一个普通人的力量太渺小,只能随波逐流。
战争中的爱情各有千秋。有时候充满大爱,格外浪漫,就像《卡萨布兰卡》中里克对伊尔莎的爱那样;有时候超越战争和道德,感人至深,就像《英国病人》中艾马殊对情人凯瑟琳的爱那样。普洛斯卡和汪达的爱,却是两个渺小生命之间的爱。他们挣扎不过战争的力量,只能各自分散一方,徒留遗憾。
《英国病人》中的艾马殊为了赶回山洞去救护身负重伤的情人,把手里的地图交给了德国人,也是一次变节。艾马殊的变节,把爱情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有人憎恶,有人同情。普洛斯卡的第一次投敌却不是因为爱情,对于他来说,爱情是够不到的奢侈品,生存才是首要的。只有生存下来,等到战争结束,等来和平,爱情才有生存的土壤。
《投敌者》中没有大的战争场面的描述,却让我深切地感受到战争对生命的摧残。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是生命无法承受的。渺小的生命背不动沉重的罪。能够在阳光下自由呼吸,该是普洛斯卡最大的夙愿吧。生于战争年代,一个普通人的生存艰辛,令人同情。
2017.10.17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