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去了纳木错。”
这是时隔两年之后,陆铭微信上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微信发送时间是晚上23:21,夜还不算太深,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刚保存完明天要用的采访提纲。
对面楼层的大屏幕闪过几帧我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广告,忽明忽暗,光线透过我左手边的落地窗照进来,亮起来的时候,我恍惚间以为,黎明快要到来了。
我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度过的那一年,情诗还是很有市场的,我趴在桌子上,写一首藏头诗,想要送给学生会的副会长,我的头发随着我低头的样子,跳到了胸前,所以,我并没有看到一旁挠头腼腆的陆铭。
后来陆铭说他最少叫了我五声,我当然不能说我那会儿在写情书啊,太没面子,只好打断陆铭的话告诉他我其实早就听见了,就是想看看他的自尊心跟曼曼的电话号码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陆铭最后没办法,拍了我的肩膀,我噌的就站起来了,顺带手把笔记本合上,看到是他,松一口气,没好气的问他你干嘛。
陆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有点红,一米七八的个子,配这种表情和动作,我怀疑他是来找我表白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的心是属于学生会副会长的,我这种专一的女子是不可能答应的,虽然陆铭不是我的菜,但我也不能拒绝的太狠,要顾全一下他的名字,毕竟大家一个班级的,以后还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瞬间,“如何礼貌而优雅的拒绝别人”“哪种拒绝能够更好的保留对方的尊严”“论拒绝不喜欢的人的10086种方法”等几十种年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没等我意淫完,陆铭开口了。
“小朱,能告诉我曼曼的电话吗?”
我当场愣住了,陆铭你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好吧,反正你也不是我的菜,我愤愤然的坐下,甩给他一句:“不能。”
陆铭也不生气,坐到我旁边,还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我,我知道你俩关系不错,告诉我吧。”
我的八卦之心突然就被吊起来了,我问他:“干嘛,你要表白?”
陆铭这下倒是没有犹豫,很干脆的说:“是啊。”
我用手里的钢笔敲敲桌子,“一顿水煮肉。”
陆铭痛快的点头,“没问题。”
就这样,我为了一份水煮肉,把曼曼的手机号卖了出去。后来我心虚的安慰自己,就算我不说,陆铭也会找别人去问的,不能怪我啊不能怪我。
陆铭和苏曼曼开始了翘课约会的日子,害得我和方圆每次去上课都提心吊胆的等着点名,然后捏着鼻子换个声音假装苏曼曼是在的,虽然教授看着我俩笑的一脸意味深长,倒也没有戳穿我们。
陆铭的哥们儿更无奈,时常把书往我们这边的桌子上一扔,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看陆铭被你们家苏曼曼带的多么坏了,你们就不能劝劝?红颜祸水啊啊啊啊。”
我反击,“你说反了吧,我们家曼曼以前多么乖的学生,你们得回去教育下陆铭呀。”
我跟苏曼曼说你这样不行啊,玩物丧志,谈个恋爱不能把学业耽误了啊。
苏曼曼说:“不谈恋爱我也没心情上课。”
我无言以对,好吧,那就去疯吧,疯够了记得回家。
方圆说:如果你爱一个人,记得放他走,要是他回来找你,那么他就是属于你的,要是他没回来,那就不用再等了,因为根本就不是你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我们一群人正坐在学校门口的川菜馆吃饭,我的筷子刚要加起一块水煮肉,街上下着雨,一个闷雷划过,我的肉重新掉回碗里,澎起了几滴汤里的红油。
我看见陆铭的脸似乎没有起什么波澜,曼曼也只微笑着问了句“是吗?”,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于是我重新夹起那块水煮肉,一筷子放在嘴里,也不管烫不烫嚼没嚼完就开口说:“这家水煮肉还挺正宗的哈哈哈哈。”
陆铭头也不抬,“我怎么觉得一般呢?”
死一样的沉默。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恋爱之后的陆铭跟曼曼冷战。
如果你爱一个人,会放她走吗?
陆铭说:“不然还能怎样?你不是不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我。”
是的,我知道,曼曼的心里住着一个不再回来的人,一个叫做浪子的男人。
乐器和旅行是浪子的标配,他留着任贤齐当年出道时候的长发,扎成一个小辫子,很有艺术家的范儿,把地点安排在晚自习前的小礼堂里,请姑娘坐在观众席上,听他演奏听他表白。
他说:“这几年我不停的行走,看了很多的风景,终于遇见你,我不想做个过客,我想做留在你生命里的人,你的心,是我去到世界尽头也想回来的地方。”
观众席上的姑娘苏曼曼如同每一部言情小说里的玛丽苏女主一样,流下了感动的眼泪,曼曼回到宿舍跟我们形容当时的场景,宿舍一片哗然,浪子果然懂得女人心,真特么酸到家了。
可是爱情不就是这么矫情无聊且有着旁人不懂的酸甜么?至少,苏曼曼觉得甜,尽管我们觉得酸。
苏曼曼说能够留住浪子的心,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
可是成就感能当饭吃吗?有水煮肉好吃吗?浪子之所以被称为浪子,就是你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浪子在酒吧驻唱,曼曼说这是才华横溢的表现;浪子去世界各地旅行,曼曼说见识多的男人最有魅力;浪子有多段恋爱史,曼曼说这充分表明她的眼光没有错,那么多女人他只对她真心。
方圆说苏曼曼你眼睛是不是瞎了?
曼曼看了一眼方圆说,“我耳朵也聋了,以后你的话我可能会听不见了。”
可是浪子走了,在一个冬日萧索的清晨,离开了这个城市。
留给苏曼曼的只有一条微信:“我要去更远的远方了,平淡的日子不是我要的生活。”
从此,苏曼曼白日里以泪度日,晚上夜夜去浪子驻过的酒吧喝酒。
我和方圆从酒吧里把她架到出租车上,她嘴里还喊着,“问世间情为何物,全他妈的是套路。”
曼曼回到寝室抱着方圆哭,“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我和方圆讨厌死了这个女人,死不悔改。
后来苏曼曼突然不哭了,还去兼职了两份家教,我问她要和陆铭好好过日子了?她说浪子去了瓜土尔吉维尔河右岸的塞维亚,她要攒机票。
我当时一个抱枕就扔过去了,绝交。
心里没有你的人,终究留不住。
毕业之后,陆铭和曼曼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从前我和方圆负责找寻醉酒的苏曼曼,后来变成了照顾陆铭,这个痴情的男人,满脸憔悴,胡茬丛生,方圆忍不住落泪,全特么是孽缘。
有时候,恨也是一种信仰。
苏曼曼在对浪子的爱恨交织里,全职兼职的拼了两年,签证下来了,存款渐渐多点了,终于有了追逐的资本,浪子去了巴黎,她就去凯旋门装偶遇;浪子去了埃及,她就在朋友圈晒狮身人面像。
浪子终于回国了,苏曼曼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存款没有了,勇气也快耗尽了。
然后浪子去了纳木错。
然后,我在深夜收到了陆铭的微信。
陆铭说,他也定了那里的机票。
好好好,都去吧,据说那里青草蓝天,适合你们释放情怀。
方圆拉着我出来吃饭,好奇的说,不如我们俩也去吧?
我扔掉手里的筷子,往后躺在沙发上,不去,我猜他们能带回一个故事的结局,我在这里等着。
旁观者清,对吗?
所以,当陆铭与苏曼曼牵手归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
苏曼曼感慨:纳木错的天真低,真蓝,白云真白,水真清亮。我说你不能用点可以显示出你是中文系毕业的有才情一点的句子吗?苏曼曼白了我一眼,仰天长叹:我在那里看到了人生中最美的落日,在那瞬间我只能想到一个词语,光芒万丈。
我说算了,你还是用刚才的语气吧。
其实陆铭到达纳木错,只比曼曼晚一天,他坐飞机到拉萨,然后换大巴,他不记得自己换了几次车,只记得还没想好怎么告诉曼曼他也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指就已经先于他的思想把电话拨了出去。
信号不算太好,但他依然听到了苏曼曼的哭声,就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心上,疼,无比清晰的疼痛感。
他说曼曼不要哭,我来了。
苏曼曼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当陆铭出现在她住的旅馆的时候。
陆铭穿着租来的红色冲锋衣,脸被风吹的有点红,背着一个大包,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帅气,可是苏曼曼几乎是立刻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浪子从纳木错回到拉萨,然后又去了格尔木,他不是不知道苏曼曼来了,也不是不知道苏曼曼对他余情未了,可他一直在走,从来没有为她停留,哪怕在她高原反应厉害,头痛发烧的时候。苏曼曼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清醒的,原来这么多年都是一场梦,梦醒了,现实如此残酷,你还追求什么?你还固执什么?苏曼曼对着打来电话的陆铭,哭尽了全身的力气。
陆铭的背包里,带了各种治疗高原反应的药,还有一件女式的羽绒服,他自己穿着租来的衣服,给苏曼曼带的新买的衣服,这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
陆铭照顾了苏曼曼两天,彻夜不休的给她额头换温水泡过的毛巾、量体温、喂药、喂水。苏曼曼后来说起那个时候的陆铭:像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光芒万丈。
我终于知道,苏曼曼当初用来形容落日的这个词语,之于她有了怎样的意义。
曼曼的烧退了,与陆铭半夜去旅馆外边看星星,很美,也很冷。
他们聊旅行的意义,聊人生的感悟,聊工作的烦恼,却只字没谈爱情。
聊到夜很深了,两个人也都感觉到天气冷的受不了,打算回房间,一转身就看见路边两只狗盯着他们看。这下子好了,苏曼曼的腿开始打软,毕竟他们所站的位置,与旅馆的门还是有一小段距离的。
陆铭紧紧握住苏曼曼的手,对她说,“曼曼别怕,我数一二三,我们一块跑,放心我在。”他数三的时候,苏曼曼疯了似的跑起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跑到了旅馆。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陆铭在她的后面,眼看就要被狗追上了,陆铭一个闪身钻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两只狗对着门不停的吼叫,大约叫了几分钟的样子,才走开。
苏曼曼看着陆铭的眼睛像夜里的星星,明亮,璀璨,主动吻了上去。
苏曼曼说:后有凶狗,却为了让你先跑而故意慢几步的人,这一生还能遇到几个?
苏曼曼没有说的是,她去纳木错之前,带的唯一的身外之物,是陆铭大学时候送给她的尾戒,情侣款的,她一直留着,哪怕分手也没有还给他。
最终他们没有着急回来,在这个读懂他们爱情的纳木错,她摆pose,他拍照;她唱歌跳舞,他配合的鼓掌;她笑的灿烂,他笑的温暖。
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她回到他身边。
我终于从他们两个人的你言我语中,拼凑出这段纳木错的记忆,我和方圆给他们接风。我开玩笑的说,“陆铭,以后不能随便跟我们聊微信了,曼曼会吃醋的。”
陆铭问真的?我说是啊是啊,比珍珠还真。他想了想说哦知道了。
曼曼在旁边哈哈大笑说:“永远不会。”
结果连着两个月,陆铭果然没有再跟我们微信联系,有事情也只打个电话,我特么一句话错失了好多顿水煮肉,为我自己心痛。
起先辜负了谁,最后拥有了谁,只有他知道你颠倒众生的美,只有他愿意做你的光芒万丈。
我想起浪子多年前跟曼曼说起的那句话:你的心,是我去到世界尽头也要回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