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刘军便去村里唯一的小卖店置办了看望温家老人的点心。
担心爷两儿起得晚,二人故意选在了半晌午才出发。
经过一段崎岖的山石小路,路过几户柴门犬吠,二人到了一处嵌在大山的窑洞里。院子显得破败不堪,窑洞也布满裂纹,泛黄的窗户纸和裂开着的玻璃交替糊弄成了一面风雨飘摇的窗户。比起周围相邻的院落,这一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乎落后了一个世纪。
刘军刚刚掀起破布拼接成的门帘,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鼻而来,晓羽定了定神,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小凡见她和刘军的出现,一副即意外又开心的样子,拉着她坐到了房屋中间的小木凳上。
刘军慌忙过去,扶起躺在炕头的老人,老人坐起身,声音沙哑地问候了一声:“刘校长,你怎么来了,这位--这位就是......”
“我的白老师,白晓羽老师。”小凡依偎在她身边,含糊不清的抢先说道。
而此刻,谁都没有发现晓羽的表情,一种愕然,一种神伤,一种从未有过的吃惊抑或是愤怒。是他吗?左半个额头开始到左鬓角下方一大片区域都覆盖着灰色的痣,不会是巧合,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样一个特征鲜明的人,她怎么都不会认错。
她没有听清楚刘军与老人寒暄了些什么,只是激动的浑身发抖:“你----你是花店的老板,温少飞的爸爸吗?”小羽半天终于挤出一个句话。
老人听到她这么一问,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扭过神儿,望着她:“你,你是谁?”
“我——我是白——白继孝的女儿”晓羽激动地说道,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个名字已经十分生涩。
老人立刻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身体,谈过头来,想要看个究竟。“你说你是谁?是谁?”
“我——是董燕琴的女儿。”她实在不愿再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
“燕琴?燕琴。”老人颤颤巍巍地嘟囔道:“是你派女儿来向我索命来的吗?”
刘军对这二人的对话,有些错愕。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晓羽心中五味杂陈,那个困扰她多时的问题,她恨不得立刻问出来。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老人嘟囔道:“不走的路,走三招儿,这是犯的什么冲儿?”
这话说的沧桑,但却刺耳,仿佛自己是什么凶神恶煞一般,人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谁又会与他计较。
“我只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老人婆娑着眼睛回忆道:“你的父亲白继孝是个十足的赌鬼,赌瘾大的吓人,我是跟着他上过两次赌场,亲眼目睹过的。燕琴是个好女人,她辛辛苦苦,操持者家里所有的事情,清闲的时候,爱和我那口子聊天。那一天,我那该死的婆娘像是中了邪一般,对你破口痛骂。不依不饶,咒死趔活,想起什么就咒骂什么,她本就是一个不吃亏的主儿,背地里咒骂人也是常事。我还劝说‘她只是个孩子,懂得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就因为你放学路上,路过花店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她急切地问。
“一位客人在花店看好了一盆红叶,就准备下订单了,你刚好路过店门口。那位客人鬼使神差地将你拦住,问那盆红叶好不好看?”老人停顿了停顿,她期待着下文“你看了一眼,说道‘不如真的好’就跑掉了。就因为你这样一句话,那位客人放弃了购买,决定去买真花来代替假花。”
她极力想要回忆起些蛛丝马迹。
“那位客人并非普通的散客,他是县城里新开那家大酒店的头目,他原本要预定两千盆红叶的,就因为这句话,便决定去买真花,而放弃购买假花,无论我们家婆娘怎么挽留,都没能留住。对于我们的花店,这算是一笔难得一遇的大买卖,眼睁睁的看着即将成交的买卖落了空。我那婆娘气的简直像发了疯了似的。”老人顿了顿“正好你父亲白继孝路过店门口,她跑上去嘀咕了一阵子,我以为只是告你的黑状,并未当回事。后来街坊说你们家发生了命案,你妈在午睡的时候,被你爸捅了数刀而亡。我那婆娘听说后,吓得魂飞魄散,在我逼问下才知道:是她告诉你父亲白继孝,你的母亲偷偷存了两万块钱,预备着你将来要是考上了大学用。这笔钱一直瞒着你父亲,就是怕他拿去赌输了。那可恶的婆娘为了报复你,把存款的事儿,故意告诉了你父亲。她原本只是想给你们家一点教训,没曾想却酿成了这么大悲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喃喃道,原来,果真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害得母亲惨死,父亲被判死刑,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真是应了那句“祸从口出”的常语,而这个祸尽然是她自己酿成的。
老人颤栗着想要下炕,不想却将半个身子失去了支撑,悬在了炕头下面,刘军慌忙起身将他搀扶上炕。
老人已经老泪纵横:“怪我那婆娘心术不正,她也受到了应该有的惩罚,为此付出了代价。她先是疯癫了一阵子,整晚噩梦缠身,不久就一命呜呼了,抛下了我和少飞两个光棍男人。我忙着奔波挣钱养活儿子,可少飞没人管教,越来越不成气候,我三天两头得去局子里捞他,如今又进去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捞不动了。”老人用油腻腻的袖子抹了一把脸,“孩子,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不敢祈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我代我那婆娘向你赔个不是,我给你磕头了。”刘军慌忙搀扶起老人,小羽则漠然的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离开那间阴暗难闻的屋子,她失魂落魄的摇摇晃晃在路上。她钻进车里,驾着车漫无目的地驰骋在山间土路上,车身后面扬起一片令人窒息的风沙。不知何时开始,车窗外顿时乌云密布,日月无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敲打着车身发出凄凄沥沥的响声。此时,她已经不知身处何地,亦分不清前路。她跳下车去,想要问问上苍,“究竟自己前世犯了什么错,为何要接受这样的惩罚。”天空中雷霆大作,骤雨被狂风席卷着倾泻而下猛烈地拍打着她的脸,她的身体。
在雨中,看到了母亲在抚摸着她的头发,父亲抱着她经过商店的橱窗,她听到了母亲呼唤着她的名字,而父亲正讲着有趣的故事......儿时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了眼前。大雨更加猛烈,如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一个个响雷震撼山谷。她跪倒在地,期待着狂风暴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她突然明白,自己才是万恶之源,所谓夺去一切的魔掌,其实就是她自己这双手,她全身需要被冲刷一下,她的内心需要被洗礼,她的灵魂需要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