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坐落在桂北山区的一个小村庄,无论家里来客人,还是干完农活休闲,“剁”一锅姜苦茶成了生活的标配。
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是喝着姜苦茶长大的。一代又一代,无一例外。它的制作十分简单,一种特制的茶锅,我们镇上的市场有卖(见下图),有铁制的,也有铝制的,铁制的重一些,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煮茶这件小事似乎成了女性的专利,但茶锅的轻重对于经常下田地干活的她们来说毫无压力。傍晚收工回家,打一盆水,浸湿毛巾,擦一把脸,她们手脚麻利地洗好茶锅,把它放在火炉架上,顺手拿一把柴草点燃,在呼呼的火苗中,茶锅的底部被加热,于是扔进去一块洗净的生姜,洒上10来粒xu油(方言。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字,只是实在记不得了。只知道这种植物能够增加茶的辛辣味,也有通气的作用。),用“茶锅剁剁”(一个长得像7字的实木剁茶工具)将生姜剁散,将xu油碾碎,然后加上少许生盐。此时锅底发出吱吱的声响,屋子里充溢着生姜与xu油的香味儿,女人打了一瓢水,慢慢倒进茶锅里,顺手在墙壁上挂着的竹篓里抓出一把茶叶,丢进锅里。待水滚动一两分钟,一锅香浓香浓的姜苦茶,便新鲜出炉了。
也往往在这个时候,幸福定格成一幅画面:男人惬意地喝一口茶,抽一口烟。女人默默地剁着茶,眉眼间写满笑意,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一天劳作的疲惫伴随着茶的辛辣与苦涩慢慢消散。
姜苦茶也成为邻里之间交往的纽带,乡村的夜晚没有什么节目,那年月连电视都没有。平日玩得好的乡邻拿一个手电,带上家小,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在被烟薰得昏黄的白炽灯下,一堆人围坐在火炉旁,夏天也不怕热,冬天当然恰到好处,姜苦茶就这样打起来了。在那个虽然勤劳却依然难以治愈“贫血病”的年代,很少有人能够拿得出像样的糖饼来招待客人,除了自家种的花生瓜子和玉米。当年的茶叶也不贵,低至2元一斤。好的茶叶要十五六元,能买得起的也没有几家。乡亲们还是觉得便宜一点的喝着是那个味,贵的喝不习惯。
每个黑夜笼罩的乡村夜晚,几乎每家都会飘出姜苦茶的香味,也不时是从屋子里窜出肆无忌惮的笑声。人们在苦涩中去品尝那种若隐若现的甘。记忆中,我想起在剁茶的过程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头茶哪赛尾茶香,讨亲要讨满姑娘”。可是喝到尾茶的时候,茶已经没有味了。如果此刻主人忘记了放盐,人们便嘻笑说,这是“赶客茶”了,于是纷纷起身,与主人道别。其实时间还早,也就九点多点。回想起来,我很怀念那段早睡的日子,在各种虫鸣交织的催眠曲中,我们十点之前便进入甜甜的梦乡。梦里有清澈的河流,还有那青翠的山峦。
冬天应该是山里人家最期待的日子了,一年的辛勤劳作,终于可以停下来了。人们开始筹备过年,杀过年猪自然是一件很令人向往的事。喊上亲朋好友,热气腾腾的猪头骨火锅,新鲜甜美,想吃什么就往里面放,蘸上自制的辣椒酱,那滋味妙不可言。男人们喝着自家酿造的红薯酒,酒至酣处,猜拳划令,好不热闹。
饭后,姜苦茶自然就打起来了。酒喝得过头的男人被女人扶回家了,能留下来喝茶的便轻言细语的谈论今年的收成,展望来年,那一杯杯冒着热气的姜苦茶,苦涩中带着甘甜。那未经任何包装的茶叶,代表着山里人的质朴,茶里苦中带甘,是山里人生生不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